>深秋的渭水之滨,晨雾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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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色的雾气如同巨大的、潮湿的裹尸布,沉甸甸地覆盖着咸阳东郊广袤的原野、枯黄的苇荡,以及那条由巨大青石板铺就、曾见证帝国无限荣光的驰道。雾气无声地流淌、翻涌,吞噬了远处的骊山轮廓,吞噬了咸阳巍峨的城阙剪影,也吞噬了声音,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沉寂。冰冷的露珠凝结在枯草的断茎上,凝结在光秃秃的树枝头,如同凝固的泪滴。唯有渭水那浑浊的、裹挟着泥沙的呜咽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重叹息,穿透浓雾,时断时续,更添几分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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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轵道亭,这座矗立在驰道旁、供驿传信使歇脚的简陋驿站,此刻成了帝国最后的祭坛。亭子那斑驳的土墙和残破的茅草顶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像一个垂死的老人佝偻着身躯。亭前,往日车水马龙、征尘飞扬的驰道,此刻空旷得可怕。湿冷的石板路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沾满泥污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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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没有任何纹饰的素白马车,静静地停在亭前。拉车的,是一匹通体雪白、毫无杂色的老马。马儿低垂着头,温顺而疲惫,长长的鬃毛被雾气打湿,一缕缕黏结在一起。它偶尔甩动一下头颅,发出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响鼻,喷出的白气瞬间融入浓雾。素白的车帷低垂着,将车内的一切严严实实地遮蔽。车轮、车辕,甚至连马匹身上的辔头,都被仔细地擦拭过,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只有一片刺目的、象征着死亡与臣服的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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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旁,静静地伫立着三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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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者,正是秦王嬴子婴。他身着一件同样素白、没有任何纹饰的深衣,宽大的衣袍在深秋的寒风中微微飘动,愈发衬得他身形单薄瘦削,如同寒风中一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他未戴冠冕,只用一根同样素白的麻绳束住散乱的长发。那张曾经苍白如纸的脸,此刻在浓雾和素衣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死灰。深陷的眼窝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阴影,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如同刀锋刻出的一条直线。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的孤松,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最后的尊严。然而,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滔天的巨浪——亡国的屈辱、宗庙倾覆的悲怆、对未来的绝望、以及一种深沉的、如同冰封湖面般的疲惫。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死死地压制在那挺直的脊梁之下,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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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后半步,一左一右,侍立着两位同样身着素服的宗室老者——宗正嬴腾和奉常嬴樛(虚构人物)。嬴腾,这位曾于咸阳殿中为帝国命运发出悲鸣的老宗正,此刻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岁。他花白的头发散乱地黏在布满深壑的额角,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脚下湿冷的泥地,仿佛要将那里看穿。枯瘦的身躯在寒风中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脸上松弛的皮肉,仿佛在无声地哭泣。他双手紧紧交握在宽大的袍袖中,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而奉常嬴樛,这位掌管宗庙祭祀礼仪的老者,脸色则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蜡黄。他手中,如同捧着千斤重担,更如同捧着整个嬴姓宗族八百年的香火传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匣盖紧闭,上面覆盖着一方已经褪色、边缘磨损的玄色锦缎。他捧着木匣的手臂僵硬而颤抖,仿佛那里面装着的是足以将他灵魂都压碎的巨石。他的目光,时而绝望地投向浓雾深处,仿佛在寻找着那早已断绝的祖灵庇佑,时而又充满恐惧地瞥向子婴那挺直却单薄的背影,最终只能死死地落回手中的木匣上,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人能懂的、最后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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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渭水之滨,黎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迟迟不肯撕破那层厚重粘稠的灰白。雾气不再是轻柔的薄纱,而是如同巨大的、饱浸了冰水的裹尸布,沉甸甸地、令人窒息地覆盖着咸阳东郊广袤的原野。枯黄的、齐腰深的苇荡在浓雾中只剩下模糊摇曳的轮廓,如同无数跪伏在地、无声恸哭的幽灵。那条由巨大青石板铺就、曾承载着帝国铁骑与使节车驾、见证过无数辉煌与征伐的宽阔驰道,此刻也被这无边的灰白彻底吞没,延伸向浓雾深处,如同一条通往幽冥的冰冷甬道。雾气无声无息地流淌、翻涌,带着刺骨的湿寒,贪婪地吞噬着视野内的一切——远处骊山那原本雄浑的黛青色轮廓消失了,咸阳城巍峨连绵、如同巨兽脊梁般的城阙剪影也消融了,甚至连近处几株孤零零的老榆树,也只剩下扭曲模糊的枝干在雾中若隐若现。声音被彻底隔绝,世界陷入一片令人心头发紧、无边无际的死寂。唯有脚下,冰冷的露珠凝结在枯草的断茎上,凝结在光秃秃、如同利爪般刺向天空的树枝头,在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天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如同凝固泪滴般的寒芒。更远处,渭水那浑浊的、裹挟着大量泥沙的沉重水流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饱含无尽哀伤的沉重叹息,时断时续、若有若无地穿透浓雾的阻隔,非但不能带来生气,反而更添几分末世的悲凉与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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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一统天下的帝王请大家收藏:()一统天下的帝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屈辱!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握着袍袖中那柄曾经手刃赵高的“鱼藏”短匕的手指,因极度的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那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最后的血性。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冲过去!哪怕只冲三步!将这把淬毒的匕首,刺入那个男人含笑的胸膛!然后被乱刃分尸!至少,死得像一个嬴氏子孙!像一个大秦的君王!
“殿下……”身后,传来嬴樛一声几乎无法听闻、带着哭腔的、绝望的提醒。那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子婴心中翻腾的疯狂火焰。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嬴樛手中那方剧烈颤抖的紫檀木匣,瞥见嬴腾那佝偻着、随时会倒下的枯槁身影。他想起了宗庙中那些冰冷的牌位,想起了咸阳城内那些惊恐无助的宗亲妇孺……他不能死。至少,不能以这种毫无意义的方式死在这里。他必须为嬴姓,为这最后一点血脉,换取活下去的可能……哪怕这“活”,是世间最深的屈辱。
子婴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次睁开时,眼底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死寂所取代。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血性、所有的骄傲,都被他自己亲手埋葬。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了那象征着嬴秦最后尊严的膝盖!
“噗通!”
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沾满泥污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而清晰的撞击声!这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嬴腾和嬴樛的心头!炸响在死寂的轵道亭前!嬴腾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老泪纵横,身体剧烈摇晃,几乎要瘫倒在地。嬴樛则死死咬住嘴唇,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捧着木匣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子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他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他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对着百步外端坐马上的刘邦,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足以将他灵魂都撕裂的话语:
“亡国之臣……嬴子婴……率宗室遗族……拜见沛公……”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从他喉咙深处硬生生扯出,留下淋漓的血肉。“今……谨奉始皇帝所传……大秦传国玉玺……舆图、符节……及咸阳武库、府库之钥……献于沛公麾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亡国之臣……嬴子婴……率宗室遗族……拜见沛公……”
这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穿透浓雾与死寂,清晰地传入刘邦的耳中,也传入他身后数万将士的耳中。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楚军阵营中猛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万岁!沛公万岁!”
“大秦亡了!亡了!”
“入咸阳!抢钱粮!抢女人!”
狂野的、充满原始**的呼喊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撕裂了天地!士兵们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敲打着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无数张亢奋到扭曲的脸孔在赤色的旗帜下跳跃、嘶吼!这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向那辆孤零零的白马素车,撞向车旁那三个跪伏在地、渺小而苍白的身影!
樊哙咧开大嘴,发出震天的狂笑,手中的巨斧兴奋地挥舞着,带起呼呼的风声。萧何虽然极力保持着镇定,但眼中那灼热的光芒再也无法掩饰,他死死盯着嬴樛手中的木匣,仿佛那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瑰宝。张良(此时应在刘邦军中)则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子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颌下短须。
刘邦端坐马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他抬起手,轻轻向下压了压。身后山呼海啸般的狂吼如同被无形的闸门截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兴奋。数万道目光再次聚焦。
刘邦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缓缓扫过跪伏在地、身体因屈辱而微微颤抖的子婴,扫过他身后面如死灰、老泪纵横的嬴腾,最终,牢牢定格在奉常嬴樛手中那方覆盖着褪色玄锦的紫檀木匣上。他的眼神深处,那抹掌控一切的灼热光芒,几乎要喷薄而出。
“呈上来。”刘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穿透了百步的距离。
嬴樛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蜡黄的脸上瞬间涌起一片死灰,捧着木匣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他求助般地看向依旧跪伏在地、低垂着头的子婴。子婴的肩膀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最终,没有任何动作。
嬴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悲哀。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挺直了同样佝偻的腰背,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如同背负着整个崩塌的世界,向着刘邦的马前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泞和枯叶上,踏在无数道或贪婪、或鄙夷、或兴奋的目光中,踏在嬴秦八百年基业的累累尸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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