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降,华灯初上,冬夜特有的寒气被隔绝在火锅店明亮的玻璃窗外。
店内人声鼎沸,氤氲着锅气与笑语构成的暖流。
靠窗的一角,小圆桌被一口翻滚着红油的九宫格锅占据了大半。
这是周末约会的既定节目,白子妍提前预定了这家以新鲜食材和秘制锅底闻名的火锅店。
此时此刻,沸腾的红汤翻滚着细密油泡,辣椒与牛油的浓烈香气几乎凝成肉眼可见的白雾。
白子妍用漏勺在汤底里轻轻拨动,捞起几片煮得恰到好处的嫩滑肥牛,没有半分犹豫,手臂伸长,稳稳放进了顾凛面前堆得不算多的油碟里。
“这家的牛里脊不错,别煮老了。”
她的声音仿佛也被火锅熨暖了几分,不再是平常那种山涧溪水般的清泠。
顾凛抬起头,视线撞上那近在咫尺的清亮眼眸,里面清晰地映着雾气袅袅中略显呆滞的自己。
他心头一跳,像是猛然被从冰冷黑暗的水底拔了出来,这才察觉自己掌心的筷子已然凉透。
这阵子,他的眼前总是不受控地晃动着一些瑰丽的图案——阶梯教室那张被马赛克淹没的脸,以及黑色渔网衣下被完全暴露勾勒的轮廓……那些来自【情趣酒馆】的碎片画面扭曲纠缠,像无形的蛛网裹着他的思绪。
“哦……好。”
顾凛喉咙有些发紧,慌忙拾起筷子夹了那片刚烫好的牛肉,“是有点……走神。
可能……这两天刚开学……太费神。”
他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不敢去看白子妍明晰的眼睛。
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冰啤杯凝出的水珠,指尖传来的刺骨凉意让他清醒了半分。
白子妍没再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下颌到颈项的曲线在袅袅蒸汽里如白玉雕琢般挺直。
她身上是件宽松的暖杏色高领羊绒衫,衬得肤色愈发细腻,领口松松包裹着修颀的颈子,几缕黑亮的碎短发沾了雾汽,柔顺地贴在耳廓旁。
她又给自己捞了一片毛肚,低头安静地吃着,咀嚼的动作也带着一种利落的韵律感,只留下火锅“咕嘟咕嘟”
的声响。
“你刚才说的……『草花』?”
白子妍咽下口中的食物,重新起了个话头,拿起湿纸巾细致地擦掉唇边一点若有若无的油星,“就是带你找发廊的那个发小,我一直琢磨,这名字够怪的。”
她挑起眼帘看向顾凛。
“对,草花,”
顾凛捏着冰啤罐的手松了些,像是握住了什么熟悉温实的旧物,紧绷的肩颈线条悄然沉落,“其实是个外号。
他爸当年在胡同棋牌室里跟人赌钱,输得就剩条裤衩,最后一把捏着张黑桃草花,以为能翻身……结果牌一摊,屁都不是!
就那么巧,他儿子在院门口『哇』一声落了地。”
他终于笑了一下,那笑容冲淡了眉眼间沉滞的恍惚。
“说他妈气得月子里差点拧断老头子耳朵,嫌这外号又土又晦气。
可胡同里的人就这么叫开了,本名反倒没人记得清。”
顾凛灌了一口冰凉的啤酒,继续说道:“上学时候我性子闷,身体也差,总缩在犄角旮旯看人打闹。
就他生猛,跟条野狗似的,看见有高年级学生堵我,二话不说抄起半块砖头就冲上去,那股疯劲儿能把人都唬住……初中那年冬天雪贼厚,我家炉子半夜坏了,冷得透心凉。
他知道了,愣是大半夜裹着棉被从自己家二楼窗户缝跳出来,爬水管,翻过巷子两家的山墙顶子,咣当一声砸到我家的窗台上……”
白子妍静静地听着,手肘支在桌沿,一手托着腮。
火锅的红晕爬上了她细瓷般的脸颊,给她清冽的气质笼了一层温暖的薄光。
见顾凛停顿,她难得地弯了弯唇角,然后也开口笑道。
“我们家……鸡飞狗跳才是日常。
我爸上礼拜出差回来,也不知在哪个展销会淘了个造型狰狞的『合金变形金刚』模型,号称是什么『限量艺术』!
我妈只看了一眼,立刻抱着她那只刚修剪完毛发的金渐层躲开三尺远,直骂他审美倒退三十年。”
她用小勺盛起一块刚煮到透明的竹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