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人容量的阶梯教室像个巨大的、闷热的蜂巢。
风扇徒劳地在天花板转动,带起的微风甚至吹不散后排浓重的午睡气息。
大投影屏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幻灯片色彩单调,公式和历史年表密密麻麻。
教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声音通过麦克风变成一种缺乏起伏的背景音浪。
顾凛坐在靠近通道的后排位置,笔记本摊开着,只潦草记了几个标题,指尖无意识地转着笔。
刚结束的军训,把夏末的灼热和人晒褪了一层皮,此刻松弛下来,骨头缝里都透着慵懒。
环顾四周,一片垂头丧气的海:有人像鸵鸟般埋首臂弯,试图隔绝世界;有人偷偷在桌下刷着手机,屏幕光映亮一小块方寸;还有人睁着眼,眼神却早已魂飞天外。
思绪像脱缰的马驹,在倦怠的空气里漫游,飘回不久前结束的军训尾声。
那十四天晒脱了皮的苦日子,到了最后竟也磨砺出一种奇特的归属感,像一件穿着过久而变得服帖的硬衣裳。
顾凛记得结束前夜,训练场地上难得拉起的巨大白幕布,放了一场像素模糊的老战争片,人群东倒西歪坐了一片,像打蔫了的麦子,只有光影在年轻的脸上跳跃。
空气里是汗味、青草香,还有前排偷偷分享的薯片油脂味。
开课后的第一周,这种突如其来的松弛感依然在寝室里蔓延。
清晨,周泽总是一边叼着牙刷,一边含糊地对镜复盘军训的魔鬼十项;李铭则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选课系统,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出残影,念叨着哪个教授给分“仁慈”
课排得很满,教室像个巨大的蒸笼,走廊里永远挤着匆匆去下一堂课的学子。
他记得自己去图书馆找教材时迷了路,被落地窗透进的下午阳光晃得眯起了眼。
也记得食堂打饭的长龙里,偶然瞥见一个穿着湖蓝色外套的背影,心跳漏了一拍,却发现不过是个寻常同学。
还有一件事像石子投入湖水,虽无大波澜,却漾开过细小的涟漪。
他回想起那个晚上,和白子妍在操场边缘朦胧光线下散步,掌心依然残留着触碰记忆。
第二天清早起训,集合哨吹得格外尖利刺耳,他正跑得呼吸带喘,兜里手机隔着军训裤重重一振。
趁队形稍乱,他躲在人堆后飞快瞥了一眼屏幕。
是白子妍发来的微信。
字数寥寥,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软糯得像没睡醒的抱怨———醒……浑身都沉……教官今天肯定逮我训我,完了。
后面跟着一个委屈巴巴的脸。
他只当她是累了赖床,那点难得的“撒娇”
意味甚至让他嘴角弯了一下。
后来几天见她似乎真的有点蔫蔫的,训练时偶尔蹙眉强忍的动作快了些,也只以为是高强度后的疲惫尚未缓过劲儿来。
如今坐在教室里,那模糊的感觉和那条信息的语气,混在诸多杂乱的记忆碎片里,并不显眼。
前面几排,一个男生百无聊赖地翻着大部头教材,纸张发出哗啦的噪音。
他旁边的女生强打精神做了几行笔记,很快笔尖慢了下来。
“喂,老秦,”
斜后方的男生压低声音,用笔戳了戳前座的肩膀,“待会儿下课去西门新开的那家酸菜鱼?听说……”
“成!”
被戳的人头也不回,干脆地比了个ok的手势。
顾凛收回视线,目光随意漫无目的地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后脑勺——那些还带着军训刻痕的浅褐色短发、微微油腻的黑发、挑染的彩色发丝……像一片起伏的、缺乏生气的麦田。
窗外,九月下午过分明亮的阳光,透过高层窗棂切割成斜长的方块,落在前排课桌上明晃晃一片。
几个学生不堪刺眼,索性用教材盖住了头脸。
前排座椅的金属支架在光影里投下细长冰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