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动钧天 第286章 落魂峡的雨

落魂峡。

这是一道横亘在镇魔关与东域腹地之间的天然伤疤。两岸绝壁千仞，黑色的岩石如刀削斧凿；谷底是一条奔腾咆哮的弱水河，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此时，一场冰冷的秋雨正淅淅沥沥地笼罩着这片峡谷。

雨水冲刷着黑色的岩石，混合着泥土的腥味和汗水的酸臭味，在这狭长的谷底发酵。

“起——！一、二、三！起——！”

嘶哑的号子声穿透雨幕。

几百名赤着上身的凡人青壮年，正喊着号子，肩膀上勒着粗如手臂的麻绳，在泥泞中拖拽着一块重达数万斤的“断龙石”。

他们脚下的草鞋早就磨烂了，不少人的脚掌被碎石割得鲜血淋漓，混在泥水里，触目惊心。

“师兄！我看不下去了！”

不远处，一名青云宗的筑基期弟子终于忍不住了。他看着那些在泥潭里挣扎、甚至有人因为力竭而吐血的凡人，手指猛地掐诀：

“不过是一块石头，我一道‘御物术’就能搬过去！为什么要让他们遭这种罪？！”

“住手！”

一道冷厉的喝声，伴随着机械齿轮的转动声瞬间逼近。

公输琢从高耸的脚手架上跳下来，一把按住了那名弟子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脸上的单片护目镜满是水雾，眼球上布满了熬夜的红血丝：

“把你的灵力给我收回去！”

“公输师兄！”那弟子眼圈通红，“他们是凡人啊！他们会累死的！我们修仙者难道就为了省这点力气，眼睁睁看着……”

“这不是省力气，这是省命！”

公输琢一把扯过那名弟子，指着头顶那层若隐若现、正在疯狂闪烁的阵法光幕，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磨砂纸：

“你抬头看看！‘九天十地大阵’还没完全成型，就已经在疯狂抽取周围的灵气了。因为虚空逼近，天地灵气正在被污染、被稀释，我们恢复灵力的速度只有平时的三成！”

公输琢死死盯着那弟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的每一丝灵力，都是待会儿保命的弹药！”

“你现在用一道‘御物术’搬石头，等会儿虚空兽扑上来，你可能就因为少了这一道灵力发不出飞剑，被它们撕成碎片！甚至导致整个防御节点崩溃！”

“可是……”弟子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可是。”

公输琢松开手，指着那些虽然在流血、但依然咬牙坚持的凡人：

“凡人没有灵力，但他们有力气，有血肉。他们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替我们省下‘弹药’。”

“这叫分工。很残酷，但很公平。”

“你的任务，是滚去阵眼，把灵力灌注进那些该死的符文里！而不是在这里泛滥你的同情心！”

那名弟子张了张嘴，看着雨幕中那些佝偻着背影、如同蚂蚁般搬运巨石的凡人，最终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或者是泪水），转身冲向了阵法节点。

公输琢看着他的背影，疲惫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从秦衡那里“勒索”来的高阶回气丹，像吃糖豆一样塞进嘴里。

“妈的，这仗打得……真憋屈。”

……

峡谷另一侧，秦衡正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上。

他头顶悬浮着一把能遮蔽风雨的地阶法宝伞，面前悬浮着十几本金色的账册，手中的玉笔快得只见残影。

“柳清瑶，第三批‘避瘴丹’必须在一刻钟内送到前线！凡人工兵在接触那些被污染的石头，已经有人开始出现幻觉了！”

“告诉烈阳子，让他的人别省那点火灵力！必须保持峡谷上空干燥！要是我的符箓受潮威力减半，我就扣光紫阳宫明年的预算！”

“还有……”

秦衡的手指微微一顿，看着远处那一排排刚刚盖上草席的尸体（那是累死或被落石砸死的工兵）。

他深吸一口气，在账本上划下一笔重重的朱砂：

“把这批抚恤金发下去。告诉他们的家属，只要来落魂峡干活的，万金楼保他们三代温饱。”

做完这一切，这位万金少主揉了揉眉心，原本总是笑眯眯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凝重。

钱能通神，但在这种灭世浩劫面前，钱也只是纸。

……

峡谷最前沿，绝壁之巅。

夜泽皓独自一人坐在一棵从岩缝里长出来的歪脖子松树上。

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用灵力护体。冰冷的秋雨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滴在横于膝上的无锋重剑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他在“听”。

借助星光境的神识，他能听到百里之外，那种如同潮水般逼近的、密密麻麻的摩擦声。

那是无数只脚在地上爬行、无数触手在空中挥舞的声音。

“来了吗？”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的树干上。

楚怀瑾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墨袍，周身的空间屏障将雨水隔绝在外。他手里拿着那块洁白的丝帕，轻轻掩住口鼻，似乎不想闻到空气中那股泥土和汗水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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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泽皓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比预想的稍微慢了一点。看来血河老祖虽然疯了，但战术素养还在。他在集结兵力，想把我们一口气冲垮。”

“未央怎么样了？”

“睡着了。”楚怀瑾眼中的寒意柔和了一瞬，“寒香舞在守着她。有他在，未央不会受那个‘大家伙’气息的影响。”

两人沉默了片刻。

雨越下越大，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夜泽皓。”

楚怀瑾突然开口，目光看向峡谷下方那些正在雨水中拼命挖掘战壕的凡人和低阶修士：

“你那道‘全民皆兵’的命令，还有刚才公输琢那套‘灵力等于弹药’的理论……很残忍。”

“我知道。”

夜泽皓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糙的剑柄，声音低沉：

“把凡人卷进修仙者的战争，是禁忌。在以前，哪怕死一个凡人，都要扣功德，甚至生心魔。”

“但现在……”

夜泽皓看着下方一个不小心滑倒、被巨石压断了腿的凡人少年。那少年没有哭喊，而是咬着牙被同伴抬下去，嘴里还喊着“别管我，快搬”。

夜泽皓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化作钢铁般的坚硬：

“如果不让他们现在流汗、流血，明天……他们连流泪的机会都没有。”

“这世道，想活下去，就没有‘无辜者’。”

“从我下令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当什么救世主。我是个刽子手。”

楚怀瑾看着夜泽皓的侧脸，看着那个曾经在西荒还会因为误伤平民而自责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冷酷的统帅。

他突然笑了。

笑得有些讽刺，又有些释然。

“以前我觉得你是个烂好人，现在看来……”

楚怀瑾从袖中掏出一壶酒，扔给夜泽皓：

“……你比我更像个魔修。”

夜泽皓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驱散了一丝寒意。

“魔也好，仙也罢。”

夜泽皓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站起身。

他感受到那股恶意的气息已经越过了地平线。那股庞大到让人窒息的虚空压迫感，让整座峡谷的鸟兽都在哀鸣。

铮——！

膝上的无锋重剑发出一声渴望饮血的低鸣。

“只要能守住这落魂峡……”

夜泽皓看着那漫天风雨，眼中燃起两团幽暗的火焰：

“我这双手，不介意再脏一点。”

他猛地拔剑，灵力裹挟着声音，穿透雨幕，响彻整个峡谷：

“全军——列阵！！”

“把那些石头都给我推下去！”

“公输琢，给你的炮充能！”

“客人到了……准备上菜！”

轰隆隆——

随着这一声令下，整个落魂峡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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