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凌云志 第92章 庙见礼成定名分 巡检司权初入手

凌云尚在梦中回味着那“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虚幻景象，便被一阵轻柔却执着的叩门声唤醒。窗外天色尚是蒙蒙亮，透着一丝青灰。

“姑爷，时辰不早，该起身了，今日要行庙见之礼。”门外传来的是昨夜那个凶巴巴小婢女的声音，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

凌云揉了揉惺忪睡眼，挣扎着坐起身。身旁，那位依旧蒙着厚重盖头的赵小姐似乎也被惊动，微微动了动，却依旧面朝里侧，沉默无声，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一番梳洗打扮，换上较为庄重的常服，凌云与赵小姐被引至宅中正堂。凌老汉与凌母早已身着簇新却略显不合身的绸缎衣衫，端坐堂上，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荣耀与些许局促不安。赵巡检与赵夫人亦在座，神色倒是从容许多，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和气。

仪式繁琐，叩拜高堂，告祭祖宗，会见一众或亲或疏、闻讯赶来道贺的亲戚。众人交口称赞，无非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凌家有幸”之类的套话。凌云面带得体的微笑，机械地应酬着，目光却不时瞥向身旁始终蒙着盖头的新娘。

赵小姐显然极不适应这等喧闹场合，即便隔着层层锦缎，也能感受到她的紧张与畏缩，身形僵硬。在场众人对她而言皆是陌生面孔，唯有昨夜同床共枕（虽非同衾）的凌云，算是唯一稍显“熟悉”的存在。于是，在整个仪式过程中，她总是不自觉地、悄悄地向凌云身边靠近，偶尔衣袖相触，凌云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与微微的颤抖，如同受惊的小兽。

凌云心中暗叹，这女子虽出身官宦之家，但身有隐疾，遭遇此等命运摆布，也是可怜。故而并未躲闪，反而偶尔趁隙低声提醒她下一步该做什么，举止间倒也显出一丝为人夫的担当。

这般折腾，又是一整天过去。晚间回到那依旧弥漫着淡淡药香与胭脂味的新房，两人皆是疲惫不堪，几乎是倒头便睡，倒也相安无事。

第三日，依礼是回门之期。

一行人车马簇拥，回到位于前门巷的赵府。赵夫人领着几位姨娘，亲热地将赵小姐接入了内宅，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叮嘱。凌云则被赵巡检叫到了那间熟悉的书房。

书房内，除了赵巡检，还有他那年仅七岁的幼子。小家伙努力板着脸，想装出小大人的严肃模样，但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却忍不住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凌云这位新姐夫，眼神乱瞟，心思显然早已飞到了窗外枝头的鸟雀身上。

赵巡检今日气色极佳，神情轻松，眉宇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惬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挥手让心不在焉的儿子到一旁描红练字，然后对凌云笑道：“贤婿，坐。事情已与王知县打过招呼，他那边应无问题。你今日便去县衙，将辞去勾当、就任副巡检的一应文书手续办妥。”

他端起青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继续不疾不徐地道：“陈尚书那边已有回信，称已让吏部侍郎开始着手办理，兵部的正式委任文书，快则一月，慢则两月，必会下达。届时，老夫便可真正‘移花弄木，悠游林泉’喽！呵呵，这巡检司的重担，日后可就全交予你了！”他话语中带着一丝卸任前的轻松与对未来的憧憬。

凌云连忙起身，躬身应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当鞠躬尽瘁，不负所托！”他心中亦是一阵庆幸，幸好这勾当与副巡检都属吏员范畴，知县便能直接任命，若需上报吏部乃至兵部核准，耗时数月，恐怕海塘那边早就……

赵巡检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看似专心听讲、实则魂游天外的幼子，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甚至带着几分萧索：“老夫操劳半生，披荆斩棘，如今年过半百，诸事总算有了着落。女儿有了归宿，家中也算后继有人，老夫…总算可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目光锐利地看向凌云：

“唯有这小儿，年纪尚小，学业未成，性情未定，是老夫唯一放心不下的牵挂。若将来老夫精力不济，或有疏忽教诲之处…贤婿，你这作姐夫的，定要代为多多看顾、提点，莫让他走了歧路。”

他凝视着凌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若…若十年之后，此子仍不成器，不堪继承家业…贤婿，你这‘借职’…不还也罢！届时，你若儿女成群，可择一聪慧贤良之子，改姓赵，承袭这巡检之职，延续我赵家香火与家业。此事，老夫可立下文书为凭！”

凌云心中凛然！这分明是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刘备托孤”！看来岳父大人没少研读史书啊。他连忙躬身，语气恳切至极地保证：“岳父大人何出此言！折煞小婿了！小公子天资聪颖，龙凤之姿，将来必成大器！小婿定当竭力辅佐，绝无他念！况且…小婿志向，亦不在区区一九品巡检之位，必当力争上游，光耀门楣，岂会觊觎小儿家业？此话万万休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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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赵巡检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抚须哈哈大笑，声震屋瓦，连窗纸都似在嗡嗡作响：“好！好！有志气！不愧是我赵大虎看中的女婿！老夫果然没看错人！”笑声中充满了赞许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欣慰。

当晚，赵府设宴款待新婿回门，一众赵家近支远亲作陪。席间珍馐罗列，推杯换盏，气氛热烈。凌云被一众连襟舅哥灌了不少酒，到最后已是头晕目眩，脚下虚浮，不知东南西北，索性便宿在了赵府客房。

翌日一早，晨曦微露，凌云辞别岳父，头脑还有些昏沉宿醉，但脚步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县衙走去。胡瘸子与另外两名已决意跟随他去巡检司闯荡的帮闲，早已候在县衙外石狮子旁，见到他身影，连忙小跑上前，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对未来的敬畏。

一路行来，县衙同僚见到凌云，态度与往日已大不相同。往日虽因他得宠而客气，但终究是平级吏员，彼此间尚有几分随意。如今得知他即将一跃成为独当一面的九品武官，虽品级不高，却是实权在握，开衙建府，不受县衙诸多掣肘，比起在县衙受气的二三老爷们，不知要逍遥多少。众人纷纷主动上前拱手道贺，语气中满是羡慕、巴结，甚至带着几分谄媚。

“凌勾当…不，凌副巡检！恭喜高升！”

“凌大人日后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提携旧日同僚啊！”

“啧啧，凌兄真是年少有为，羡煞旁人！”

凌云一边微笑着拱手还礼，口中谦逊着“同喜”、“不敢”，一边心中感慨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官本位时代，一个“官”字，便是天壤之别，一道无形的鸿沟。

来到知县王知远房间外通报后，很快便被请了进去。

令凌云有些意外且受宠若惊的是，王知远竟然从公案后站起身，对他拱手回了一礼，并示意他在下首椅子坐下说话，还有门子恭敬地奉上热茶。

从需要跪拜回话，到站立听训，再到如今被赐座看茶…凌云在知县心中的地位，可谓实现了“三连跳”，今非昔比。

王知远看着凌云，目光复杂，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惋惜：“凌云…不，如今该称凌副巡检了。本想以你之才，屈居胥吏着实可惜，待本官日后若有高升之日，必聘你为幕僚，倚为臂膀。没曾想…你竟另有机缘，前程似锦！也好…也好啊！毕竟是一方主官，胜似幕僚清客。”

听着知县这推心置腹、近乎引为心腹的话，凌云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感动，一股冲动涌上喉头，差点就要将海塘坝石料的隐忧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瞥见王知远那深邃难测的眼神，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这年头，人心叵测，官场险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或许…背景深厚的知县…早已知道内情？自己贸然说出，岂非自寻死路？他只能暗暗催眠自己，稳住心神，眼下唯有先跳出这是非之地再说。

收敛思绪，凌云道明来意，恭敬地请求知县签署任命他为长街镇巡检司副巡检、并暂署理巡检司一应事务的公文。

王知远爽快点头，并无丝毫刁难：“此事赵巡检已与本官商议过。章程合规，并无不妥。待会儿本官便签押用印。凌副巡检年轻有为，勇毅果决，必能胜任此职，保境安民。”

“暂署理巡检司事…”凌云心中默念着这个冗长却至关重要的头衔。在官本位时代，每一个字都大有讲究，关乎权限名分。正式的巡检称“某某巡检司巡检”，代理的称“权某某巡检司巡检”，而像他这种兵部正式任命未下、由地方临时指派的，前面还需加个“暂”字。最终他的官方称谓便是——“宁海县暂权长街镇巡检司事副巡检”。正式公文上，一个字都错不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赶紧起身，肃容表忠心，言辞恳切：“大人知遇之恩，提携之德，卑职没齿难忘！无论身在何处，职权几何，卑职永远是大老爷最忠心的下属！县衙但有驱策，卑职万死不辞！”

从县衙出来，手中已多了一份墨迹未干、盖着知县朱红大印的任命公文。初夏的阳光照在微黄的公文纸上，那一个个浓黑的楷体字，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蕴含着令人心潮澎湃的力量与全新的开始。

他让一名帮闲去街上最好的点心铺子买了些王珏和小荷爱吃的酥糖、蜜饯和桂花糕。成婚这三日，忙于应酬各方，竟有好几天没见过她们了，心中着实惦记。那处赵家准备的婚房，虽宽敞华丽，却总觉冰冷陌生，不及这小小吏舍来得温暖真切。

“先让她们在这里住着，熟悉熟悉新环境…过几日…再搬去前门巷那处大宅子一起住吧。”凌云心中如是想，脚步不由地加快了几分，朝着那个真正被称为“家”的小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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