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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狗，时光流转。这几日，凌云的生活颇为规律，半日在巡检司处理公务，半日在县公馆应卯，倒也清闲。这日上午，他正在巡检司大堂批阅文书，忽见一名当值的土兵慌慌张张地奔入堂内，单膝跪地禀报：
“启禀大人！镇上…镇上有人在苏氏牙行滋事！”
“嗯？”凌云眉头一皱，放下笔，沉声问道：“本官不是已派了弟兄们轮班护卫么？何人如此大胆，敢去生事？”
那土兵喘着气答道：“回大人，据…据那伙人自称，是来自州城织染署的官人！”
织染署？凌云心中一动，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他深知这“官营生丝”的十倍暴利如同悬赏的黄金，定然会引来觊觎的目光，只是没料到，最先按捺不住的，竟是这曾经声名赫赫的织染署。不过…这巨额利润的十之七八，可是源源不断送入了崔刺史的州库啊。他一边想着，一边带人朝镇上的丝业集市赶去。
说起这织染署，在唐代，尤其是开元天宝年间宦官势力鼎盛之时，派驻各地的织染使（多由宦官充任）确实权势熏天，为宫廷采办锦缎绫罗，地方官员往往需倾力逢迎。但时移世易，如今宦官权势大不如前，地方织染署的威风自然也远非昔比，可即便如此，其底蕴犹存，对于凌云这等品级的官员而言，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来到苏氏牙行门口，只见门外已有些许百姓围观，店内传来争执之声。凌云令随行兵丁在外警戒，自己独自迈入店内。牙行丘掌柜如见救星，连忙迎上躬身道：“小的见过巡检老爷！”
凌云微微颔首，目光扫向店内那几位不速之客。为首者是一名年约三旬、身着浅青色官袍的男子，正一手拍着柜台，语气倨傲。凌云不动声色，朗声问道：“本官接到禀报，此处有人滋扰商事，所为何事？”
丘掌柜连忙诉苦：“回老爷，这几位织染署的官爷一进来，便要强行查阅官营生丝的账目，小的按规矩未敢擅专，他们便又扬言要以市价三成，强索库中一半生丝！”
那青袍男子闻声转过身，上下打量凌云，语带讥讽：“哦？区区一个巡检司，何时也能过问市舶买卖之事了？莫非这家牙行，竟是你开的私产不成？”
凌云冷笑一声，义正词严道：“本官职司治安缉盗，巡检司自不经商。然，若有强买强卖、欺行霸市、扰乱市井秩序之举，本官依《唐律疏议》管束纠劾，有何不可？”
旁边一名作吏员打扮的人厉声喝道：“织染署奉旨办造宫廷用度，尔等闲杂，安敢阻挠皇差！”
此言一出，凌云心中那点犹豫顿时烟消云散。他本还思忖如何应对，但对方如此嚣张，反倒简单了。若来的是织染使本人，他或许还需顾忌三分，但眼前这几个爪牙，也敢在他的辖地如此叫嚣？
“来人！”凌云陡然提高声调，“将这些身份不明、扰乱市易的狂徒给本官拿下！”
门外的兵丁早已摩拳擦掌，闻令一拥而入。那青袍男子色厉内荏地叫道：“我等奉旨办差，尔等敢阻拦，便是对抗皇命！”
凌云毫无惧色，斥道：“本官奉朝廷律法，护卫一方！便是天使亲临，也需依律办事，岂容尔等假借名目，巧取豪夺！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引得围观的商户百姓一阵叫好。一番不算激烈的扭打后，巡检司的兵丁便将这织染署的五人悉数擒下，押往牢房。这些人犹自骂不绝口，但他们此行，或许本就带有试探虚实的意味。
拿下这几人，凌云心下并不十分担忧。一来，有明府这座靠山；二来，此事关乎崔刺史的钱袋子，织染署想分一杯羹，崔刺史那边岂会坐视？正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但消息必须尽快通传。是拒绝还是让利，需得上峰尽快决断，以免压力全落在自己身上。于是，他即刻乘轿赶往县里。
先到县公廨打听情况，负责护卫冯观察使的队正向他禀报了一桩意外：“大人，今日观察使去了县学，与一众生员谈话，言语间似对老爷您…颇为不利。”
凌云心下诧异，冯观察使明明是冲着明府来的，找生员套话也该问明府政绩得失，揪着我不放是何道理？况且赵师爷理应有所安排才是。
队正详细道：“小人偷听到，那些书生纷纷指摘大人您…身为朝廷命官，却时常流连风月，有强纳民女之嫌，更以‘诗名’自矜，实乃德行有亏，不堪为一方表率。说得甚是起劲，观察使听着，面色似乎…不甚愉悦。”
凌云闻言，心中暗骂：这群酸腐秀才！哪有这般凑巧？定是赵师爷这老狐狸又在弄鬼！
他当即转道县衙，找到赵师爷，直接质问：“赵老先生，县学之事，可否给下官一个解释？”
赵师爷捻须轻笑，不慌不忙：“凌大人何必动怒？些许风流韵事，于你官声并无实质损伤，何必挂怀？”
凌云冷哼道：“老先生说笑了，下官近来洁身自好，早已不涉足那些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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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衙役凌云志请大家收藏：()衙役凌云志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你有所不知，”赵师爷慢条斯理地解释，“如今年轻士子，最喜议论时政，臧否人物，动辄联名上书。有人便出了个主意，不妨用些无关痛痒的私德话题，诸如风流韵事之类，转移其视线。此类话题，他们既爱谈论，又无伤大雅，总比让他们非议县政，被观察使抓住把柄、小题大做要好。故此，凌大人还需体谅大局啊。”
凌云气结，这办法或许有效，但出主意的人必须教训！他强压怒火问：“是何人出的这‘好’主意？”
赵师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乃是…凌老先生。”
“家父？”凌云一愣。
赵师爷续道：“明府亦夸赞令尊虽年长，却实心任事，不避亲疏，经验老成，难得可贵。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如疏。此计确实颇见成效。凌大人行事之风，果然家学渊源，一脉相承啊。”
凌云一时语塞。他此刻方有些明白，为何当年毫无背景的父亲，能从一普通衙役一步步升至捕头，且一干便是十几年。这般“为达目的，不拘小节”，甚至不惜拿儿子名声当盾牌的“进取心”，哪个上官不喜？
无奈之下，凌云只得去找明府，禀报织染署之事。
明府见了凌云，先安抚道：“凌巡检莫要与令尊生隙，皆为公事耳。本官观令尊勤勉老练，熟稔刑名狱案，正欲委以其刑房吏目之职。”
凌云闻言，唯有苦笑。父亲这真是“老骥伏枥”，借着儿子的东风，要在仕途上焕发第二春了。想起父亲昔日训诫自己不思进取，再看其年过半百仍奋斗不息，果然姜是老的辣。“全凭明府安排。”凌云拱手道，“下官此来，有要事禀报。今日织染署有人至苏氏牙行生事，已被下官暂扣，此事该如何处置，请明府示下。”
明府追问：“确定是织染署的人？”
“确凿无疑。”
凌云注意到，明府闻言，非但无担忧之色，眉宇间反而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意。这令他大惑不解，此事有何可喜之处？他建议道：“是否需尽快禀明崔刺史，请其上峰交涉，早日平息此事？”
陈明府却摆手道：“不必急于惊动府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似是署内几个官吏役卒，为首者乃一副使。下官已将其看押。”
陈明府语气中竟带着几分遗憾：“织染使本人未曾亲至么？”
凌云越看越觉得陈明府反应异常，即便您背景深厚，也无须唯恐天下不乱吧？他再次建议：“明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请崔刺史出面斡旋，最为稳妥。”
明府忽然正色道：“此言差矣！何须劳动府尊？莫非本官还惧了那几个阉宦爪牙不成！”
凌云彻底茫然了，无人说您惧怕他们啊？为官之道，不都讲究息事宁人么？他忍不住问道：“下官愚钝，实在不解明府深意…”
明府见凌云困惑，沉吟片刻，觉得不妨点醒他，便悠悠吟了一句：“疾风知劲草。”
疾风知劲草？凌云低头细细品味，猛然间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名缰利锁，明府这是想借“对抗阉宦”来博取清流名声啊！这与他凌云借诗词扬名，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作为一个有志于仕途的文人官员，王公需要彰显其风骨气节。而古往今来，踩踏权奸，尤其是名声狼藉的宦官，无疑是刷取声望的捷径。在当下舆论中，宦官群体形象负面，织染使在地方积怨已久，正是极好的“垫脚石”。当然，此举也需量力而行，若由凌云这等微末小官去硬碰，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换做有背景的王明府，则效果迥然，既能赚取名声，风险又相对可控。
想通此节，凌云心中感慨：自己这小小巡检，确实难以完全理解一位进士出身、胸怀大志的县令的格局。明府这是要“引蛇出洞”，主动创造机会来彰显其风骨啊！看来那织染使或许尚不知王明府底细，才敢将手伸到宁海县来。
“明府，”凌云试探着问道，“是否需要下官想个法子，让那织染使亲自来一趟宁海？”
陈明府闻言，虽未直接回答，但眼中流露出的赞许与期待，已说明一切。
凌云心领神会，进而献策：“既然要做，不如将场面做得更大些，一劳永逸，彻底解决问题，如何？”
王明府略感惊讶，但出于对凌云能力的信任，终是默许了，任由他去筹划。一场围绕官营生丝利益，牵扯州县官府、观察使、织染署多方势力的风波，在凌云的推波助澜下，悄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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