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金字腰牌,耿照仍是将军跟前的红人,对守城门将来说,他的脸就是铁打的关条。
况且将军已找了他一天一夜,只差没将整座越浦城掘地刨根。
众人正折腾得不行,见典卫大人自行返回,几欲落泪,连忙飞马传报。
耿照不敢耽搁,解了匹军马迳去,抵达驿馆时,但见六扇中门大开,门内从人齐列两旁,“典卫大人到!”
“典卫大人到!”
的呼喝声相连,沿阶递入,与人威武肃穆之感。
白容来此不过数日,越浦城驿脱胎换骨,原本的散漫荡然无存,摇身成为军纪整肃的大营,也不知是多少人掉脑袋捱鞭子才换得。
白容柔不在大厅,改在内室召见,显是事涉机密,听的人越少越好。
苍白羸弱的镇东将军照例又在案后抽看公文,直到耿照闭起门户,才随口问道:“风火连环坞之事,听说了么?”
“当夜,属下人就在现场。”
将军搁下卷宗,抬起头来,双目迸出锐芒。
“说下去。”
耿照遂将为崔潋月讨还公道、两度进出风火连环坞的事说了,趁机狠参了赤炼堂一本。
白容柔自称能目虚假真实,耿照不敢冒险,这番说词在返回越浦的路上,已反覆推敲过十数次,用的仍是之前“隐而未提不算说谎”
的法子,不提雷奋开及蚕娘,连染红霞的名字也未曾出现,把重点放在鬼先生纠集七玄同盟、火烧连环坞一事上。
他口才不算便给,描述妖刀离垢肆虐的景况,质朴的语句与凝重的神情却意外地具有说服力。
白容柔十指交握,枕于颔下,纵使听的是血河尸洲燃江之夜,麾下十万兵甲、君临东海的镇东将军依旧冷漠宁定,除了偶尔眉心微蹙,可说是不动如山。
将军的沉静不带肃杀,反而令人安心,耿照越说越见澄明,极言天罗香之主正直单纯,缺乏心眼,才轻易受人唆摆,于废驿一役冒犯将军,继而知鬼先生居心不良、已然翻脸云云;乃至坠江之后又遇强梁,今晨才拖命而回。
正要说下去,忽生犹豫。
对抗“姑射”
一事上,白容柔与他是同一阵线,且不论鬼先生伏击将军、欲夺赤眼的私怨,观古木鸢种种形迹,分明意在白马王朝;光凭这点,白容柔便与他势不两立。
耿照之所以和盘托出,正为争取将军为助力,共同对付暗处的神秘组织。
然而,要说明鬼先生与古木鸢、与“姑射”
的关连,却不能不提横疏影。
耿照并非没有想到这一处,只是仓促之间无有良解,原本打算以“据说那鬼先生背后有一神秘组织指使”
蒙混过去,此际却想:“若将军问我“你据何人所说”
岂非陷入扯谎即被识破、抑或乖乖吐实的两难中?”
念及姊姊安危,实不愿她犯险,一想不对:“停在这里,将军岂不犯疑?”
他急智不在言语上头,越是想说什么,脑袋里益发空白,额间汗珠微沁。
白容柔也不催逼,垂眸叩案,似是在消化他所提供的庞杂情报,片刻才淡淡一笑,抬起目光。
“你可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耿照悚然一惊,背汗涔涔。
“属……属下不知。”
“你说谎。”
白容柔嘴角微扬,神情似笑非笑。
“你想的是:“将军平生最恨,定是别人骗他。”
可惜猜错了。”
耿照愕然抬头,正迎着将军的苍白蔑冷。
“我平生最恨,就是自己这双能辨真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