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早打点停当。是夜,朔风凛冽,彤云密布,那雪下得正紧。魏嬿婉裹了件银鼠斗篷,命春婵、澜翠二人提着羊角明灯,捧着预先备下的丸散药材并一大包上用的红萝炭,主仆三人踏着碎琼乱玉,悄然往永巷行去。
春婵一手提灯照着脚下,一手虚扶着嬿魏嬿婉臂膀,口中不住轻嘱:“这雪地滑得紧,主儿仔细脚下。”澜翠亦将那炭包护在怀里,恐被雪水沾湿了,低声道:“主儿且慢些,风刀子似的,仔细扑了脸面。”
魏嬿婉只微微颔首,任那细密的雪粒扑簌簌钻入鬓角,初时化作几点冰凉水渍,转瞬又被新雪覆上,点点斑白。
朔风卷地,雪片愈发漫天,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只闻靴履踏雪之声咯吱作响。她略停了停步,望着深宫重重殿宇飞檐上越积越厚的素白,呵出一团浓浓的白气,那气旋即在寒风中散尽了。心下不免凄然,轻叹道:“八阿哥、九阿哥才多大点子年纪?金氏在那等腌臜苦寒之地,缺衣少食,冰窖似的屋子,便是有炭火,亦顶不得几日…纵使我们暗地里接济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如何养活得了俩孩儿那娇嫩的身子骨儿?只怕是…”话到此处,竟说不下去,只将那斗篷又裹紧了些,默默前行。
推开那朽败的门扉,寒风裹挟着雪片,随其步履直灌入室内。屋内阴寒彻骨,尤甚于外,角落炭盆早熄,惟余死灰。一股腐木霉味,杂以酸馊秽气扑面,中人欲哕。魏嬿婉微蹙眉尖,只道是案上残羹所散,遂款步向内。
春婵掌中羊角灯颤巍巍前探,昏黄的光晕勉力驱开尺许黑暗。微光甫映及倚坐冷炕沿的金玉妍,魏嬿婉心头骤紧,几骇退步。
但见她蓬首垢面,鬓发枯槁如草,身着一领污秽板结、难辨本色的旧袄,隐透黑黄。那中人欲呕的恶臭,正自其身散出,混杂着脓血腥秽与经月不浣之垢。怀中紧搂一破旧的襁褓,枯掌一下下,滞缓而木然地轻拍。
金玉妍为灯光所刺,抬起眼帘,浑浊的眼珠费力转动,终定格于魏嬿婉面上。干裂的唇皮翕动数下,喉中嗬嗬有声,半晌方挤出一句喑哑:“这……见不得人的去处……也只有你……还会踏足……”
“瞧着我如今……这般猪狗不如的模样……你……你心底……终于舒坦了罢?……呵……呵呵……积年的怨毒……刻骨的仇雠……今朝……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魏嬿婉强抑下心头惊悸,侧首低嘱春婵:“去,把那火盆重新生起来,炭加足些。”澜翠早已眼疾手快,从那堆破败家什中寻出一张勉强能坐的破杌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魏嬿婉也不嫌弃,就在那摇摇欲坠的杌子上缓缓坐了下来。
她目光沉静如水,穿透满室污浊绝望,直注金玉妍空洞的双眸:
“畴昔,我确乎以为,大仇得雪,必当酣畅淋漓,块垒尽消。然今时,坐此永巷深处,睹姐姐形容……我心中所念,竟是当年启祥宫当差的光景……”
“那时,阖宫对慧贤皇贵妃避之不及,你却命贞淑备细点数色,送去,道是‘人都疯了,跟一个疯子,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到底有潜邸的情分,无论从前,谁算计了谁多少,谁又欠了谁多少血债,如今瞧着,也都只剩下唇亡齿寒。’”
“姐姐当日神情语态,我至今……历历在目。”
“方悟此深宫怨毒,于‘得报’刹那,便已索然无味。不过后浪催前浪,一番倾轧方歇,一番倾轧又起,终归白茫茫一片。何尝有胜者?”
金玉妍闻之,唇角微动,扯出一缕枯涩的笑意,旋即湮没于满面尘垢之中。
“到头来……我竟与高曦月同归一路……”
“不……我尚不如她!她临终,犹能周全茉心……可我……”语未竟,陡起呛咳,枯躯筛糠也似,涣散的目光落向怀中破絮,“贞淑不得保……丽心……更无立锥之地……可怜她们……随我经年……忠心耿耿……竟至于斯……”
魏嬿婉凝睇其面,默然片晌,方启檀口:“若只为丽心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我或可代为周全。此事不难。”她语声微滞,眸光掠过污秽的襁褓,“你可还欲为自身并这孩儿,求些什么?”
金玉妍摇首,鬓边枯丝簌簌,声若游丝:“不必了……”
“稚子无辜,养育维艰。” 魏嬿婉将声音放得更低,“莫因前尘旧怨,误了自家性命才是。”
“晚了……”金玉妍喉中滚出浊响的二字。
“什么?”魏嬿婉愕然。
金玉妍忽地发出一声笑,直如寒夜鬼泣。一直木然拍抚襁褓的枯掌骤然停顿。她垂首,将那破败的襁褓上缘,向下折去,再折。昏黄跳动的灯影下,赫然露出一角青紫僵蜷的小小尸身,皮肉早已败坏不堪。
“可怜见……” 金玉妍死死胶着那团死物,唇皮翕张,语声几被朔风吞噬,“连个名儿……亦未及赐呢……”
魏嬿婉心胆俱裂,急问:“永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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