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内,金炉香冷,绣幄低垂。
如懿斜倚在湘妃榻上,面前紫檀小几上,唯置一碗乌沉沉的坐胎药汤,热气混着刺鼻的苦涩,袅袅盘桓。
她死死盯着那墨汁般的汤药,忽地伸手捧起,竟不顾滚烫,仰颈便是一气猛灌。
药汁淋漓,溅湿了襟前金线牡丹,她也浑然不顾。
一碗见底,她重重将空碗顿在案上,“天公!
何故如此不公!”
如懿猛地抬头,眼中赤红,泪光点点,却是怒火更甚于悲,“阖宫上下,莺莺燕燕,为何独独薄待于我?一个个都得了天眷,怀珠抱玉!
偏我福薄,任凭如何焚香祷告,遍寻良方,这腹中竟如石田一般,寸草不生!”
她越说越恨:“本宫如今,怎么就沦落到…要屈尊降贵,去学那些狐媚子的下贱做派?谋算去,谋算来,终日里耗尽了心神,学她们献媚邀宠,强作欢颜,效那西子捧心之态,挤出几点清泪来博取垂怜!
更可恨是那‘墙头马上’的戏文!
昔日只道是市井浮浪,轻佻不堪,如今倒成了唯一的指望!
偏要日日排演,时时提醒,指望皇上看了,能念及年少的旧情,念及当年一点真心……好教他能多一分顾惜!”
“可是……惢心,你瞧,帝王之心,原就是多情种啊!
旧情未冷,新人已至。
这六宫粉黛,如三月里御花园的花,谢了一茬,又开一茬,源源不绝地涌进来……他何曾有过半分知足?何曾记得半分旧日情谊?算来都是痴心妄想,水中捞月!”
言毕,如懿颓然跌坐,浑身力气仿佛被那碗苦药抽空。
她下意识地又伸手去摸那空碗,指尖触到碗底冰冷的残渍,猛地一颤,如同被火燎到般缩回。
喉间舌根,唯余那化不开的苦涩,一丝丝,一缕缕,冰冷刺骨地往心窝里钻。
惢心蹑足上前,素手纤纤,欲将那细瓷薄胎捧起,一面觑着如懿失神的侧脸,如同哄劝孩提:“主儿……奴婢斗胆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其实……以主儿的才貌品性,纵使……不惦记着那九重凤阙之位,这一生也自有平安富贵可享,何苦……”
话音未落,骤变陡生!
如懿广袖猛地一拂,那空碗直掼在金砖地上,登时四分五裂,碎瓷迸溅如霰!
几片锐锋竟溅至惢心裙角。
“住口!”
如懿厉声断喝。
她倏然起身,居高临下逼视着跪倒在地、惊骇失色的惢心:“平安富贵?你懂什么?!”
“本宫的姑母!
一介庶出之女,亦能登临凤位,母仪天下!
彼既行得,我乌拉那拉·青樱,焉何行不得?!”
“我生在这乌拉那拉家,自落地那一刻起,便是为那中宫之位而来!
此乃天命攸归,宗庙之托!”
她霍然指向窗外,*似见姑母英灵悬于虚空,又似直指九泉之下列祖列宗的灼灼目光:“若安于妃妾之列,庸碌终老,姑母泉下岂不笑煞?!
笑我枉为乌拉那拉血脉,笑我怯懦无能,笑我竟视泼天富贵、至尊权柄如无物,但求苟且偷安?!”
“汲汲营营于做个妃嫔,做个妾室,那才是真正的自甘下贱!
将乌拉那拉氏百年门楣,尽数践踏在泥淖之中!
我岂能容他们如此轻贱于我?轻贱于我乌拉那拉氏?!”
“主儿……主儿息怒!
奴婢万死……可奴婢这颗心,实在为着主儿疼啊!”
惢心仰起泪痕狼藉的脸,泣声哀恳,“那中宫正殿,九重凤阙,它当真就是好去处么?您且看看……如今的皇后娘娘,富察氏贵为元后,名门毓秀,更与皇上有着自幼相伴的鹣鲽情分……饶是如此,您可见她一日真正展眉?哪一刻不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那凤座,分明是置于鼎镬之上啊”
“啪!”
如懿一掌击在紫檀几案之上:“什么如履薄冰?那是她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