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挣扎着穿透盛京冬日厚重的烟霾,吝啬地洒在城西那片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大杂院区域。低矮的院墙泛着青黑色的霉斑,狭窄的胡同里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永不消散的、混合着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烟气、隔夜食物馊败的酸腐味,以及底层人家早起生火做饭的寡淡炊烟的气息。这里是城市的褶皱,藏污纳垢,也藏龙卧虎。
“吱呀——”
一扇毫不起眼、漆皮剥落的木板门被从内推开。霍震霄侧身闪出,迅速带上房门。他站在门槛内阴影处,并未立刻融入街道,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透过压低帽檐的缝隙,冷静而迅速地扫视着门外狭窄的胡同。一夜的调息打坐,并未完全驱散连日奔波的疲惫,却将他骨子里那股百战余生的悍勇与警觉磨砺得更加内敛深沉。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蓝色粗布棉袄棉裤,颜色洗得发白,肘部和膝盖处打着同色系的补丁,脚下是一双鞋底磨得几乎透明的千层底布鞋,头上则扣着一顶常见的、毛色杂乱的狗皮帽子,帽檐刻意压得很低,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巧妙地模糊了那过于刚毅、容易引人注目的眉眼轮廓。此刻的他,从任何角度看,都像是这大杂院里无数为了一口嚼谷而挣扎求存的底层百姓之一,沉默,不起眼,带着被生活重压后的麻木。
确认胡同内外暂无异常,霍震霄微微佝偻起背,模仿着苦力们常见的、因长期负重而略显僵硬的步伐,低着头,汇入了早起谋生的人流。他的步子看似寻常,实则每一步都暗合某种韵律,既能保证快速移动,又能确保在突发状况下,身体能在瞬间调整到最佳的发力或闪避姿态。这是他多年江湖生涯融入骨髓的本能。
然而,就在他刚刚拐出大杂院所在的僻静胡同,踏上一条稍显宽阔、两侧开始出现零星早点摊的街巷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角的余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捕捉到了对面那面斑驳污秽的砖墙上,一抹刺眼的簇新白色——那是一张刚刚张贴不久、浆糊尚未干透的通缉令。
心脏,在那一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通缉令上,炭笔勾勒出的那张面孔,虽然笔触略显粗糙僵硬,缺乏生气,但那宽阔饱满的额头、浓黑如墨、斜飞入鬓的剑眉、以及那双即便在粗糙画纸上也难掩其锐利、如同鹰隼般冰冷的眼神……赫然就是他霍震霄本人!画像下方,“极度危险”、“发现线索立即报告,切勿擅自行动”等黑色大字,如同烧红的铁针,带着灼人的温度,狠狠刺入他的眼帘,烙印在他的心头。
“画像……竟然如此之快……而且这般相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沿着脊柱急速窜升,直冲天灵盖,让他周身的血液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官府的动作,远比他预估的要迅速和精准!这绝不仅仅是根据某个模糊描述就能画出来的,必定是有了关键的、近距离见过他真容的目击者!
内心惊涛骇浪,面上却波澜不惊。霍震霄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麻木疲惫的神情,仿佛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那与己无关的布告,便继续迈动脚步,但他的行进方向已经在瞬间做出了微不可察的调整,身形不着痕迹地一偏,如同游鱼般滑入了旁边一条更加偏僻、堆满破烂家什和废弃箩筐的死胡同深处。
一进入胡同的阴影中,他立刻背靠冰冷潮湿、长满滑腻苔藓的墙壁,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他从怀里贴身内衣袋中,掏出一个扁平的、仅有巴掌大小的锡制油脂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种特制的、混合了植物油脂和某些矿物颜料的暗黄色膏体,质地粘稠,气味怪异。他用粗粝的指尖,蘸取足量的膏体,飞快地在脸上、脖颈、耳后、甚至手背等所有可能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涂抹、揉搓。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很快,他那张原本是健康的小麦色、透着悍勇之气的脸庞,变得蜡黄、暗沉,失去了光泽,仿佛久病缠身之人,连带着五官原本鲜明的立体感也被巧妙地削弱、模糊了。
紧接着,他从随身携带的那个鼓鼓囊囊、打着补丁的破旧包袱里,扯出一件散发着浓重酸馊气味、油污板结、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打满各色补丁的乞丐服,动作麻利地套在外面,将里面那件还算整洁的粗布棉袄彻底遮掩住。最后,他毫不犹豫地蹲下身,抓起墙角堆积的浮土和煤灰,毫不吝啬地在刚刚涂抹过油脂的脸上、手上、以及乞丐服裸露的破洞处,胡乱而用力地抹了几把。甚至,他还刻意用手指将原本梳理得还算整齐的头发抓得如同乱草,再沾上些尘土。
转眼之间,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工夫,那个精悍冷静、眼神锐利的江湖客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个面色蜡黄、浑身肮脏、散发着难闻气味、蜷缩着身子、眼神畏缩躲闪的落魄乞儿。这不仅仅是外形的改变,更是气质、神态乃至身体语言的彻底转换,堪称完美的易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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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阎魔德迦金佛请大家收藏:()阎魔德迦金佛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伪装完成,他再次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重新低着头,混入稀疏的人流。计划必须立刻改变!城内已然张开了天罗地网,成了沸腾的油锅,多待一刻,便多一分被煎炸的危险。当务之急,是立刻出城,暂避这滔天风头。
他模仿着真正乞丐那种因饥饿和疾病而导致的虚浮无力、蹒跚踉跄的步伐,朝着记忆中最近的一个城门,小西门方向,慢慢挪动。每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仿佛下一刻就会瘫倒在地。
然而,越靠近城门,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发浓重,几乎凝成了实质。远远望去,原本还算通畅的城门口,此刻已是路障重重,铁丝网缠绕,岗哨林立。不仅有着装整齐的警察,更有背着上了刺刀的长枪、面色冷峻的宪兵,如临大敌般审视着每一个试图通行的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个出入城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幼,贩夫走卒,都被勒令停下,接受严格盘查。士兵们手里紧紧攥着通缉令的复印件,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审视与怀疑,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比对每一张经过他们面前的男性面孔,尤其是三四十岁、身形健硕的中年男子。
霍震霄的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盘查的严密程度,远超他最坏的预估。他这仓促间完成的伪装,骗过普通的路检或许尚有可能,但在此等如同梳篦般细致的严密盘查下,一旦被要求靠近辨认、甚至被命令洗脸验看真容,必然暴露无遗!
风险太大,成功率微乎其微,绝不能硬闯!
他果断放弃了出城的企图,在距离城门尚有百丈之遥、人群开始聚集排队接受检查的地方,便如同滑溜的泥鳅般,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旁边一条堆满垃圾、散发着恶臭的岔路。出城之路,已被彻底堵死。
那么,眼下唯一可能获取一线生机、一丝信息的希望,不能连累大哥,那似乎就只能依靠佐藤文雄了。尽管这无异于与虎谋皮,风险莫测,但在四面楚歌、已成瓮中之鳖的绝境下,他必须冒险一搏,抓住这唯一的、可能存在的救命稻草。
他立刻调整方向,凭借多年来对盛京城大街小巷、一砖一瓦的深刻记忆,开始向着佐藤文雄的衣装所在的老城区域,进行艰难而谨慎的迂回。他彻底放弃了所有可能暴露的主干道,专挑那些最肮脏、最复杂、最少人迹的路径——穿过废弃宅院蒿草及腰的后巷,紧贴着臭气熏天、冻结着污冰的排水沟边缘行走,甚至是从几户人家后院相连的、仅有尺许宽的狭窄墙壁缝隙中侧身挤过。
他的动作变得愈发轻盈、敏捷,如同真正的灵猫。脚下落地无声,仿佛踩在棉花上,这是轻功中“踏雪无痕”的初步应用,虽不能真正做到不留痕迹,但在这种复杂环境下,已足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声响。他的耳朵如同最灵敏的雷达,高高竖起,捕捉着方圆数十丈内一切异常的声音——远处的警笛、近处的对话、甚至是不合时宜的脚步声。他的大脑则像一部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结合听觉与视觉信息,飞速计算着最优的潜行路线,精准地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的明岗暗哨,以及那些游荡的、目光闪烁的可疑人员。这是轻功、潜行术与高超生存智慧的结合,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所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避险能力。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赏金的诱惑,在盛京城底层社会所能激起的、如同瘟疫般蔓延的贪婪与疯狂。这笔巨款,足以让许多亡命之徒铤而走险,足以让许多地头蛇瞪大充血的眼睛。
就在他如同影子般,穿过一条两侧皆是高耸风火墙、地上布满湿滑青苔、终日不见阳光的狭长幽暗通道时,前方巷口,人影猛地一闪,两个穿着流里流气、眼神如同寻觅腐肉的鬣狗般贪婪凶戾的汉子,抱着胳膊,一脸不怀好意地堵住了去路,彻底封死了前方的出口。
几乎就在他察觉前方异常的同一瞬间,身后,也传来了虽然轻微、但却带着明确压迫感的脚步声,退路,也被截断了!
霍震霄眼神骤然一凝,冰寒刺骨。从对方的打扮、气质和那毫不掩饰的市井流氓气息,他立刻辨认出,这是“八旗社”的人。这帮主要由前清破落户子弟和地痞无赖组成的底层帮会,平日里欺行霸市、收点保护费,消息极为灵通,为了钱,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他们就像附着在城市肌体上的蚂蟥,无孔不入。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他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烂牙,晃了晃手中那张被他揉得皱巴巴、几乎快要烂掉的通缉令复印件,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毫不掩饰的贪婪,狞笑道:“嘿!哥们儿!扮得挺像那么回事啊!这身行头,这脸色,绝了!可惜啊可惜,你这走路的架势,这骨子里的劲儿,可瞒不过爷们这双在江湖上炼出来的火眼金睛!”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指向霍震霄,“识相点的,乖乖跟我们哥几个走一趟!放心,只要领了赏钱,少不了分你一份,够你逍遥快活好些日子!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唰”地一下从腰后抽出一根尺许长、油光锃亮的枣木短棍,在手里掂量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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