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开封府审案堂堂上灯火映照如昼,沉香袅袅,堂前正中高悬“公正廉明”四字金匾,肃穆威严之气扑面而来。堂上包龙图端坐案后,面如重枣,目若寒星,目光直落在跪于堂下的一名婢女身上。那女子衣衫凌乱,十指缠着血布,脸色苍白如纸,正是杨府丫鬟月梅。
只听得拶刑之声夹杂着女儿凄切的痛呼。那月梅不过是个柔弱婢女,哪经得住这等酷刑?她十指被夹得血丝直冒,额角冷汗涔涔,唇色惨白,牙关紧咬,却终是挺不住,心中又惊又悔。
“我家老爷曾叮嘱我等,切不可泄漏丝毫机关。”她心中念及此言,悲从中来,“可我实在忍不得这等苦楚,老爷纵有千般算计,难道不顾我们这些奴婢的性命?”
终于,她低声哀求:“大老爷,松些刑具,容小的禀明实情。”
包拯眉头微拧,威严不减:“只要你将实情讲出,自会放你。”
月梅眼中含泪,忍着疼痛,低首道:“小丫鬟记得清清楚楚。去年寒冬腊月,有一女子来到府中,自称西夏国公主飞龙,不知怎的,老爷竟将她认作了亲生女儿,与二小姐凤姣同居绣阁。过了些时日,这飞龙竟代凤姣小姐之名,嫁入了平西王府。”
包拯听罢,眼神冷峻,问道:“她为何冒名行此大事?”
月梅低头答道:“小的实不知她缘何如此。那时她言行诡秘,行止多有异样,奴婢等也多不解其意。”
包拯又问:“在她嫁入王府之前,你家老爷可曾有何叮嘱?”
“他千叮万嘱,要我们绝不可露出半点马脚。无论如何,都要将飞龙当作二小姐看待。”月梅声音颤抖,似觉肩头沉重。
“既然如此,那飞龙与千岁成亲之后又如何?”
“虽名为夫妇,千岁爷却数日未曾进房。飞龙孤眠,千岁独宿。”
包拯道:“既然如此,千岁为何杀她?”
月梅咬唇沉吟片刻,复述道:“那夜飞龙派紫燕去请千岁爷,怎奈千岁推说身子不适,不肯前来。后小翠知会太太,太太当即将两人唤至面前,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硬是将两人拉至洞房之中,要他们圆房成礼。”
包拯凝神,沉声问道:“既已逼他入房,为何还动杀机?”
月梅垂泪道:“那夜夫妻对饮,言语温和,千岁饮得醉了,飞龙唤我等扶他安寝。千岁醉倒床上,连衣都未解。飞龙随即遣我等退下。次日天明,我等前往服侍,却见她尸首分作两段……若问杀她之由,只怕还需问千岁爷自知。”
包拯听至此,心知关节已破一半,遂命人松了拶刑,又唤来凤云、紫燕、小翠三人。三婢虽跪于堂下,仍是垂首不语,强作镇定。包拯语气森然:“月梅已尽数招供,你等为何还要死撑?是怕牵连主人么?哼,本官已心知肚明,你等再不吐实,只怕性命难保!”
三人冷汗涔涔,却仍不言。月梅在旁苦劝:“姐妹们,杀人者自有国法。咱四人并无害命之嫌,何必枉受这皮肉之苦?我十指几断,还不如一吐真言,求得清白。”
三婢听得此言,面面相觑,最终咬牙交代。四人之供,前后如一,丝毫不差。包拯点首:“好,尔等暂留内衙,好生照料。”
说罢,吩咐董超、薛霸二人即刻往杨府提人:“将那凤姣小姐唤来一问!”
二人疾步而行,抵达杨府,通名亮令:“你家大老爷已在本府供出真情,杀者非凤姣小姐,实乃冒名的飞龙公主。今奉包老爷之命,请二小姐前往辨明数句,便可回府。如若不去,你家老爷恐性命难保。”
杨府家人闻言如遭雷击,奔入内堂通报。夫人与小姐闻此讯,俱是惊惶失措,脸色煞白。凤姣跪于母前,声泣道:“母亲,皆因父亲听信国丈谗言,害得狄千岁陷于险地,今果报至此,实是他咎由自取。然事至今日,孩儿也愿一往。母亲可准?”
夫人本是忠厚人氏,心地善良,思绪纷乱之中,终是叹息一声:“女儿,你是无辜之人,不去恐连累为娘与父亲。你且鼓起勇气前往,包老爷乃铁面之人,想来也不会伤你。”
凤姣含泪点头,未作更衣,仅以便服披身,携带两名侍婢,别母而行。母女执手泣别,泪湿衣襟。小姐乘轿而出,董超、薛霸随后护持,侍婢左右随行,星夜奔赴开封府。
夜色已深,乌云压城,开封府内灯火辉映,威严肃穆。公堂之后,书房内清香袅袅,几案整洁,包拯正襟危坐,案上文牍铺陈,案前董超、薛霸肃立。
“去请杨小姐进来,”包爷低声吩咐,又补上一句,“扶她小心些。”
二役领命而出,片刻后,两名婢女扶着一位少女步入室内。少女一袭素衣,神色羞怯,眉眼间藏着深深愁思,一见包公,低头躬身,盈盈一拜。
“小姐不必拘礼。”包拯起身还礼,语气温和,“此处非堂前,不审刑法,你也不是犯人,请坐罢。”
“凤姣岂敢无礼?”少女惶恐之态低声应道,语音轻颤,却不敢擅自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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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杨府群英记请大家收藏:()杨府群英记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包拯见她自报芳名,更加坚信她便是凤姣本人无疑,复道:“我非召你问罪,乃是有话相询,小姐请放心。”
凤姣这才垂首坐下,婢女奉茶,她双手接过,仍是忐忑不安。
包拯缓缓说道:“请小姐前来,并非无因。只因你尊翁杨滔,身为朝臣,却暗中窝藏西夏国之飞龙公主,顶冒你之名,嫁与平西王,意图使其殒命于枕席之间。今日公主反被误杀,事发之后,此案牵连甚重,若上奏天听,你父难逃律条。老夫念你无辜,特唤你前来问询原委。”
凤姣闻言,眼中顿浮泪意,低声回道:“大人明察,我父实非有意,只因一时误听庞洪国丈之言。”
“果是庞洪主谋?”包拯双眉微蹙,心下早已疑忌,此时听她亲口所言,更觉此案水深波诡,“那奸佞如何蛊惑令尊?你但说来。”
凤姣强忍泪水,缓缓开口:“前日,父亲言及,庞国丈荐来一女子,名飞龙,乃西夏国公主,夫君黑利为宋兵所伤,遂欲报仇。其女乔装男装,混入归朝军伍,潜入京师。国丈引她入府,又转送至我父府中,命父顶名奏请赐婚,以图陷害狄千岁。我母百般相劝,父亲却执意不从。今日果然事发,凤姣自知家门有愆,然罪魁首实在庞洪,望大人明察。”
包拯闻言,长叹一声:“果然奸臣惑政,祸乱朝纲。小姐放心,本官自会将此情如实奏陈。今夜已深,你便暂宿我府,明早送你归家。”
凤姣连忙起身:“大人厚恩,小女子感激不尽。但母亲年老体弱,若一夜未归,恐生忧惧,还望大人允我回去。”
包爷笑道:“令堂之情,今早已有人回报。小姐尽可放心,此刻天寒夜深,且在内厅安歇一宵,明早再作安排。”
说罢吩咐婢女送入后堂。包夫人早已备下温酒暖食,以礼相待。
然凤姣聪慧如镜,知此事若尽言原委,恐牵累父亲太甚。今见包公所言,已与父亲供词相同,遂顺势推说主谋为庞洪,只求减轻父罪。包拯素知此女才识过人,恐她再与丫鬟四人照面引起波澜,故早命人另置厢房安顿。
是夜,风起灯寒,包拯心绪难宁,立于书斋窗前,望月沉思:
“庞洪奸恶深重,数次欲置狄青于死地,结怨已深。飞龙女扮男装潜入中原,狄青失察,亦有失守之咎。然公门之事,不可偏颇,既承王命,当秉公断案。”
次日一早,包拯请旨复审,命开棺验尸。时值仲春,寒气未尽,棺中尸身尚未腐坏。众人注视之下,尸首两耳之上,九道环孔赫然可见,前日虽以胶封掩盖,此时早已剥落显形。
包拯正色喝问:“杨大人,你可还要认此为你亲女?”
杨滔面色惨白,强自镇定:“实为下官之女,怎容旁人妄认?”
包爷冷笑:“此女耳有九环孔,乃番邦女子之俗,你还要强辩么?”
杨滔咬牙含混以对:“外国女子怎能潜入中原?实是我女。”
包拯心知其仍欲蒙混过关,沉声道:“你且抵赖,待查明各节,自有定论。”
当日包爷亲赴狄府,狄青亲指飞龙殒命之处,复取其所用宝剑验之,屋中又搜得一柄尖刀。狄青禀道:“昨夜不曾入此房,不知其中尚藏此物,望大人详审。”
包拯将宝剑尖刀悉数收录,封存入库,归衙备审。
而此时,狄府中人心稍宽,狄太太得讯,喜极而泣。庞洪府上却惶惶不安,连夜遣人探听消息,坐卧难安。
包拯奉旨审案,自平西王王府归来,肃然打道回衙。午后阳光沉沉,一缕寒意袭人。开封府衙大堂之上,红漆公案威严肃穆,堂前两行牙兵持戈而立,铁甲映日生寒。今日审案与往常不同,包拯特许百姓围观,只为昭示公断不藏私情。
衙门外,百姓早已闻风而至,男女老幼层层围簇,街巷之间人头攒动。只听人低声议论道:“这案子牵连西夏国公主,平西王狄王爷之事也在其中,且看包公如何断此奇冤!”众人屏息而望,齐齐注目堂上。
包拯身着乌袍、铁面如冰,正襟危坐,目光如刀,扫过堂下。只听他沉声开言,字字如钟:“杨大人,本官已细察诸情,真相大白。今所死者,乃非杨府之女凤姣,而是西夏国之飞龙公主。此人潜入中原,意图刺杀狄青,为夫复仇,却反遭命丧。”
包拯语声顿了顿,冷目注视杨滔:“而她为何会入狄府为侧室?分明是你与庞洪狼狈为奸,设下阴谋,将飞龙公主顶冒为你女凤姣,强赠狄王为妻。此等欺君罔上之事,本官已得确凿证据,你再欲抵赖,可有退路?”
杨滔闻言,登时面色惨白,眼神游移,心中如惊涛翻涌:“怎的被他查得如此清楚?若是招认,天理难容,万劫不复;若强撑不认,又恐严刑加身,身败名裂。”他心乱如麻,冷汗浸透内衫,却终是咬牙硬撑,低头不语,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强作镇定。
包拯不怒而威,厉声喝问:“杨大人,本官念你一世为官,望你识时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尚不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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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杨府群英记请大家收藏:()杨府群英记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杨滔抬头,声音发颤:“大人,此事纯属无端揣测,空穴来风。下官一身清白,何来凭证?”
包拯冷笑一声,猛然一挥手中惊堂木,声如霹雳,震慑全场:“凭证?你看这是何人!”
只见左右应声而动,牙兵揭帘而入,四名女子徐徐步出,俱是一袭素衣,神情肃然,正是杨府赠往狄王府的丫鬟:月梅、紫燕、凤云、小翠。她们站在堂前,面容虽惧却神色坚定,已将旧事供明。
“你可认得这几人?”包拯朗声质问,眼中寒芒闪动,“她们皆为你府中旧人,俱指你主使之谋,顶冒名讳,欺国罔君。你还敢言无据么?”
杨滔一见四婢现身,登时魂飞魄散,身子一软,跪伏于地,脸色煞白如纸,浑身颤抖不止。半晌,才哑声辩道:“大人明鉴,四婢虽是我府中之人,然皆已随凤姣出嫁,今言语反咬,分明是受狄府所买,含血喷人,诬陷忠良啊……”
包拯面无表情,冷然道:“你说她们含血喷人,可你却迟迟不敢言明:那夜死者,究竟是谁?”
杨滔喉头一紧,咬牙良久,终于低头应声:“……实则所死者,乃是下官之次女凤姣。”
堂上堂下,一时鸦雀无声。
包拯轻叩惊堂木,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是你亲生骨肉么?本官再问一声,可莫要指鹿为马、张冠李戴。”
此语一出,杨滔额头冷汗如注,却仍闭口不言。众目睽睽之下,他仿佛已走至悬崖边缘,一念招供,一念沉沦。而包拯冷眼旁观,已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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