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山虎刘庆自汴京密探归来,踏云而至。天色已晚,夕阳残照如血,霞光洒在天边,林中一片幽静,唯风穿松叶之声簌簌作响。
刘庆目光如电,四望无人,方才驾云缓缓落地。踏上石阶,他肃容抱拳,低声禀道:“元帅,小将奉令回还,幸不辱命。”
狄青此刻正于王府后院石亭内独坐,神色沉凝,面上风霜刻痕未褪,显出万千思绪。闻听刘庆之声,立起迎上,一把将他拉入亭中,低声说道:“刘兄弟,你我俱陷险境,无需多礼。此地无他人,快随我来。”
二人并肩步入霞亭,亭中冷石带寒,草木无声,唯有落日余辉映照阶砖斑驳。狄青收敛神色,低声问道:“可曾至汴京?奸党之事,打听得如何?”
刘庆眉头紧锁,低声答道:“元帅,不好了!小将不辞劳苦,已至三关访查。孙秀那厮,奸险无比,连上三道本章,圣上大怒,已遣钦差官前往山西,要捉拿太夫人入天牢。至于生死……目前尚未知晓。”
此言一出,狄青面色顿变,如遭雷击,双目赤红,仿若刀锋划心。他强忍悲声,低喃:“不好了……果真如此,是我害了娘亲!孩儿不孝,叫母亲受苦囹圄,实在……痛煞人也!”
他转身面壁,双拳紧握,浑身上下瑟瑟发抖,泪如雨下却不敢出声,只觉心如刀割,胸臆激荡。良久,才低声道:“刘兄弟……罪及母亲,为子之心,如何安得?”
刘庆亦是神情悲愤,但语调仍强作镇定,道:“元帅勿忧,小将又得密报:圣上已差张瑞启程西来。”
狄青倏然转头:“他来,可是……欲拿我么?”
刘庆摇头道:“非也。圣上虽怒,仍存念旧功,命你仍为元帅,统兵征伐西夏。若能平定异邦,将功赎罪,自可保全;倘若违命,钦差即刻执法,断无宽赦之理。”
狄青沉思片刻,点头低语:“既有此诏,尚有一线生机……我狄青岂能苟活偷生,不战而退?”
他步出亭外,望天边霞色尽染,喃喃自语:“圣上尚念旧恩,宽我未诛,命我挂帅,平西夏雪耻,此等天恩,粉身难报!可惜母在天牢,夜不安枕,我岂能独享太平?若要脱身,须先夺刀马,埋伏退路。唯一所虑,是那三道关城重重阻隔……但若能破主关,余者可图。”
他神色已转坚定,眼中映出霞光如血,心意已决:“母受酷刑,儿子若不赴救,岂堪为人?哪怕粉骨碎身,也在所不辞。”
言罢,他命刘庆暗中分赴吉林、正平、安平三处关头,通知各关将领潜为应援,又派其前往白杨山联络孟定国,调兵整队,密候时机。
刘庆领命,踏席云帕,乘风而去。片刻之间,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天际。
亭下空山寂静,狄青独立林间,风吹白衣,猎猎如雪。他仰望苍穹,心念母亲铁窗之苦,心火炽烈:“哪怕此去九死一生,也要斩开血路,接母归家!”
第二日,狄青未再游花赏景,只独自回府。午后天朗气清,宫苑中百花绽放,彩蝶翩翩。双阳公主恰自殿中步出,见驸马归来,盈盈笑意挂眉间:“驸马今日往何处消遣?姗姗来迟,可是园中风景将你留住了么?”
狄青含笑作答,语气恰如其分:“花香满园,鸟语和鸣,百般热闹,令人流连忘返。下官一时贪看,久而忘归,倒惹公主记挂了。”
双阳公主嫣然一笑,却低声道:“恐怕……你心里所念,还是你中原之景吧?我邦再盛,也入不得你的眼。”
狄青摇头,笑而不语,继而正色道:“虽则地异俗殊,但风物多同。下官观你国日用器物、民情风俗,大多与我大宋相仿,惟人物之间,气韵不及中原之雅。”
双阳公主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那妾身容貌,是否也落了下乘?”
狄青闻言一愣,随即拱手一礼,神色自若:“公主花容月貌,天成丽质,即便放眼中原,亦是凤毛麟角。”
双阳公主嗔道:“驸马总爱用言语哄我,谁信得你来?若真心倾慕,为何初至我国,父王频频劝降,你却不允?”
狄青肃然应道:“公主不知,那日鄯善王只言投降,并未提及婚嫁。下官若不辞兵权,甘为臣属,岂非自污戎马一生?是以不从。”
“那师父圣母劝你时呢?” 双阳公主接着追问。
狄青轻轻一笑,目光坦然:“圣母仙师之言,怎敢不敬?然当时结义众兄弟在身旁,若轻允终身大事,恐众人笑我背宗忘义,故而缓言不应。若待众将劝我,方可顺势而成。”
双阳公主听罢,嫣然一笑,抿唇含羞:“原来如此,倒是妾身误会了你。”
狄青乘势缓声道:“我与公主相处日久,情意两深,你贪我勇,我慕你贤,朝夕无忤,仙师亦言此为前缘,岂非天定?”
双阳公主面泛红霞,轻语道:“若非师父解语,咱二人差点真被脱伦那贼挑拨分离。只是不知,驸马你在此间,心中可还念那中原家国,是否……仍有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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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杨府群英记请大家收藏:()杨府群英记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狄青眼神微沉,缓缓摇头:“下官身负重罪,累及母亲,愧对君恩,何颜再见九重?在此间虽为驸马,然日日如履薄冰,只求不愧天地。既已失归路,那便安心于此,尽职过日,又有何憾?”
他语气淡然,神色自若,然心中风云翻涌,一字一句,皆有深意。此刻所忍者,是血浓于水的母子之情,是忠与孝的两难之局。
而那一纸天子诏书,一座西夏未平的战场,亦正悄然等待着这个被迫负罪的英雄——脱身之计,已然悄然启动……
王府花园中落英缤纷,枝头的鸟儿欢鸣不绝。霞亭之上,狄青与双阳公主并肩而坐,花影斜斜洒在衣角。双阳公主柔声问道:“驸马,你这几日神色总有些沉静,如今既已入赘我国,是不是……已不打算回朝了?”
狄青目光如水,看着远方的红日缓缓西沉,过了片刻才淡声道:“回朝便是做刀头之鬼。如今中原奸臣当道,我若一回,便是万劫不复。在此虽是番邦,却仍为王侯,兵权在手,生活富足,倒也不算什么委屈。只是我心里……总有一桩事放不下。”
他声音略低,像怕惊扰那缭绕的春光:“我老母仍在中原。母子分离,我独享荣华,心实难安。若能设法悄悄接她过来,母子得以重聚,就此长住此地,也未尝不是个圆满的归处。”
双阳公主听罢,眼中浮起柔光,点头道:“驸马有这份孝心,妾身也觉动容。此事不难,待我想个稳妥法子,便能将婆婆接来,叫你心安。”狄青起身一礼,语气真挚:“多谢公主。”
他话说得恳切,连面上神情也一派真诚,叫人看不出半分破绽。双阳公主被他话语打动,心头也泛起几分柔情,哪里料得到这番“孝心”之言,实是狄青布下的局。
二人对坐言谈良久,天色渐暗,花园中的灯笼一点点亮了起来,映得四周暖意融融。狄青忽然笑着问:“公主,我是王禅老祖门下,而你师从仙山圣母,按理说你我道法本同源,怎的你的法宝威力奇强,而我的本事却平平无奇?我想向你请教几手法术,公主肯不肯教我?”
双阳公主听罢,咯咯一笑:“驸马,你连我的身体都已收下了,还在意我那点小技?明日你我一道去花园,我教你便是。”狄青拱手道:“如此,多谢。”
当夜夫妇用了晚膳,归入寝殿。帐内轻烟袅袅,香灯柔和,公主偎在狄青身侧,轻声说道:“驸马,妾今日已觉有了身孕。你我欢好之事,不妨暂缓几日。”狄青点头应下,背过身去,眼望帐顶,心中却是一片沉郁。
他暗想:“她待我一片真心,可我早已定下远走高飞之计。如今假作夫妻,终究难久。”他闭上眼睛,心中却泛起微微叹息:“可惜了,她一番情意,实在不假。”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百花争艳。二人如约来到花园,操演武艺。公主一袭劲装,挥舞法宝,招式之间灵动非常。狄青舞枪演武,气势沉稳,英姿勃发。演练良久,汗水湿透衣襟,天色仍早。狄青收了招式,回到霞亭小憩,脸上却浮现出几分沉思之色。
双阳公主擦着额头的香汗,偶然转头看他,见他眉头微蹙、沉默不语,便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轻声问道:“驸马,练武本是舒心之事,为何你却忽然又露出愁容?可是心中还有什么未解之事?”
狄青微微一笑,眼中却带着一丝幽思:“公主,下官在南清宫与义妹相别时,她赠我金盔、金刀,还有一匹现月龙驹,那都是我日常征战所用之物。自来到此间便不知下落。今早演武,忽然想起此事,心里难免难过。那几样兵器战马,不只是战具,更是我心头的念想,如今不见,便像对不起我义妹一般。”
双阳公主听后掩嘴一笑,柔声说道:“原来你是在想着这些旧物。你大可放心,妾早已命人收好。这些东西我怎敢随意处置?此刻便叫人去取来。”狄青听罢,面露惊喜:“真没想到竟还在。多谢公主体贴。”
不多时,小番兵牵来龙驹,送上金刀金甲。那龙驹一见主人,忽地扬蹄长嘶,仿佛认得旧主,四蹄连跳不止。狄青走上前去,手抚马颈,满眼柔意:“马儿,我们才别不过月余,没想到你这般欢喜。”说罢翻身上马,提刀飞舞。
金刀如闪电翻飞,寒光四射,龙驹奔行之间,带起阵阵风声。园中宫娥看得眼花缭乱,只见刀影纵横,不见人形,纷纷惊叹叫好。
双阳公主站在一旁,目光追随着丈夫英姿,心中满是欢喜。她想着:“这驸马少年英俊,英气逼人,妾身得他为夫,此生已足。看他今日骑马演武,比前日更是威风百倍,若能如此天长地久,便是吃苦也无怨了。”
舞毕,狄青翻身下马,将刀交与小兵。公主走过来,眼里满是笑意:“妾今日见你舞刀操演,比往常更加威武,真叫人移不开眼。往后这些兵器战马,就放在你身边,随用随取。”
狄青抱拳道谢:“承蒙公主厚意。”心中却暗暗一喜:“盔甲、金刀、战马皆已在手,若要逃走,也已万事俱备。”
双阳公主吩咐小将刀马收至东侧空屋,作为驸马操演之所。小将领命而去。此时日影西斜,天色将晚,夫妇并肩回房。宫人早已备好晚宴,灯火辉煌,案上佳肴香气四溢。二人就席而坐,杯盏交错,笑语轻柔,气氛和乐。
夜色温柔,香灯半昏。眼前虽是良辰美景、鸳鸯成对,狄青心中却已起了风雷,只等时机成熟,便要一跃脱身,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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