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上士,这被子实在太薄了。”
赵承宇弯着腰,手指把薄被的边角拽平,按部队的老习惯叠成规整的豆腐块,指尖能清楚摸到里面结块的棉絮,嘴上不停的抱怨道:“尽管住不了多久,可也得安排的像模像样,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在前线跟敌人拼过命、见过血的人啊?”
张涵没那么多讲究,军靴往床沿一磕,直接往后一仰躺倒,双手往脑后一枕,头微微偏着看向帐篷顶道:“这溃兵收容站启用不到多久,那为什么要耗费宝贵的物资,还有精力给我们提供最好的住宿环境呢?”
帐篷里的溃兵一听就急了,本就揣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
打了败仗的窝囊、前途未卜的心慌……
听见张涵的话,这点火苗瞬间就燎了起来。
虽知道张涵军衔最高,可各归各的编制,从前没沾过上下级的情分,这会儿更没什么好顾忌的。
现在大伙心里就一个念头: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只要不把自己拽进火坑,谁还管什么上下级的规矩、会不会落人口舌?
一个中士从床上坐起来,身子微微前倾,横眉看向张涵,声音也提了些:“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我们难道不是爹妈生养的?打了败仗就成了没人管的弃子,连个能挡住夜里寒气、让人躺得安稳的地方都不配要?要是连这点最基本的都保障不了,我当初参军报国,图的难道是连口踏实觉都换不来,反倒要在这儿受委屈?”
其余人见有人挑头,立马跟着附和。一个脸颊处包着绷带的士兵坐直身子,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疤:“就是就是!我们在前线拿命拼的时候,子弹擦着身子飞、战友倒在跟前,流血受伤都没皱过眉,难道到了后方,连个稍微舒坦点的住处都不该有?这仗打得,连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都成了多余的?”
还有个年纪轻的青年,瞧着像没毕业就参军的,蹲在床边,膝盖摊着卷边笔记本,攥着快秃的铅笔先划了两笔,才抬头较真道:“我们伟大的领袖都说过,要是民众、要是咱们这些扛枪的士兵都攒着不满,那准是下面执行政策的人,把‘保障’改成了‘应付’,把‘体恤’变成了‘将就’!老百姓、当兵的眼睛都亮着,真有问题,该先想想自己哪里没做到位。”
张涵没反驳,只是把枕在脑后的手换了个姿势,指尖轻轻敲着后脑勺,那模样,跟听帐篷外的蚊子嗡嗡叫没两样。
心里存点理想是好的,像黑夜里揣着点火星,能让人多撑两步。
可真要是把理想当日子过,在这枪林弹雨的年月里,那点火星只会烧了自己。
因为太过理想,就是拿命赌虚无的体面。
有些话,领导在台上讲、文件上写,听着顺耳、透着希望,可真要往实处落,比在冻硬的土地上种庄稼还难。
就像有人说“要让士兵少流血”,可前线缺弹药时,该冲还得冲。
有人说“要保障后方待遇”,可物资紧着前线走,溃兵的被子薄了,也只能将就。
话是暖的,可现实是凉的,拎不清这点的人,才会栽跟头。
领导随口一句安抚,或许是开会时的顺口一提,或许是路过时的无心之语,你要是当了真,一门心思去要说法、要兑现,那才是傻透了。
要是有军衔、有门路,能凑到领导跟前说上话,他或许会给点面子,嘴上应着“知道了,会处理”,再派个人来走个过场,装装样子。
可这些溃兵里,大多人连见个营级干部的资格都没有。
位置越靠上的领导,越难摸透基层的苦。
他们听的是汇报、看的是数据,知道前线缺弹药,却未必知道溃兵的被子有多薄。
而下面的干部职员呢,为了少惹麻烦、少担责任,遇到士兵的不满,要么装没看见,要么就硬压下去。
毕竟“没动静”就是“没问题”,谁会为了几个溃兵的抱怨,去给自己的差事添堵?
更别说,这些溃兵在战场上丢了阵地、败了仗,心里本就憋着气,到了后方,其实最需要的不是多厚的被子,是句实在的安慰、是点看得见的优待。
说白了,是需要情绪上的安稳。
让他们觉得“没白拼命”“有人记着”,士气或许还能提一提,真再上战场,也能多扛一会儿。
“好了,都别争了。”赵承宇吼了一嗓子,“当年我们的先辈吃着炒面粉,喝着融化的雪水都没叫苦,我们有什么资格叫?”
议论声,抱怨声,还有怒骂声逐渐平息。
没人再吭声,不是被吼住,是打从赵承宇进帐篷起,眼尖的就早把他的肩章、兵种标签看在了眼里。
那不是普通步兵的标识,是机械化步兵的徽记,边角还印着反装甲兵种的特殊纹路。
在部队里,反装甲兵是出了名的“硬茬聚集地”,要么是各项考核拔尖的尖子,要么是摸爬滚打十年以上的职业老兵,没点真本事根本进不去。
也正因这份实打实的资历,在这一群大多是普通步兵的溃兵里,赵承宇不用摆军衔、不用讲规矩,只这一嗓子,就没人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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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雪中孤城:疫病封锁下的末日求生请大家收藏:()雪中孤城:疫病封锁下的末日求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如果说实话都成了一种另类,那就是这个社会完蛋了。”张涵小声嘀咕,偏过头向内,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帐篷里还有人低声嘀咕两句,或是挪动床铺的轻响。
旁边的赵承宇只垂着眼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又往里推了推。
军绿色的被角刚对齐床沿,他又伸手拍了拍,像是怕谁不小心碰歪了这仅存的规整。
而怀怀镇靠近中心区域的收容站办公室里,孙坚站长盯着对面坐着的壁水市副市长,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角,满脑子都是“冲突”两个字。
明天一早,一边是83老兵师的整编,一边是市政府的慰问团,市领导、三百多个大学生、还有省日报的记者,连下属的采访部门都要跟着,明摆着是要“造场面”。
他哪头都不敢得罪。
军区下的死命令,必须三天之内整编完成,总不能让主力兵晾在一边,只拉着征召兵和预备役撑场面。
周副市长是分管民政、退役军人事务的领导,收容站里上千号精神受创和伤残老兵后续的工作分配、住房安置、伤残补助,全要过市里的审批。
“孙站长,”周市长的声音打断了孙坚的思绪。
这位副市长没穿正装,只着一件深青色夹克,却比穿西装的官员更显沉稳,手指轻轻敲着带来的慰问方案,“明天的慰问,不只是走流程。大学生是来听老兵故事、学军人精神的,省日报要做‘老兵归乡’的专题报道,新媒体还要直播互动,这是让全省看到咱们壁水市对老兵的重视,也是给后续老兵安置工作争取政策支持的好机会。”
他往前倾了倾身,目光落在孙坚紧绷的肩上:“我知道83师整编重要,军分区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明天上午先抽一个小时配合慰问,就选几个状态好的老兵代表,跟大学生聊两句战场经历,跟记者提提咱们安置工作的需求,既不耽误整编,也能把场面撑起来。”
孙坚刚想开口说“老兵们不想当摆设”,就听见周副长补了句:“只要明天把‘老兵有担当、地方有温度’的信号传出去,市里下个月就能给收容站追加50个事业单位安置名额,伤残老兵的医疗补助标准也能往上提一级,这些实惠,比啥都重要。”
“溃兵”两个字周副市长没提,可话里话外的“场面需求”,终究藏着对“面子”的考量。
孙坚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整编名单上,此刻再看,所谓“政府编制”早没了往日的分量。
靠近前线的城市,编制不过是层虚壳:滩沙江的守军退了又退,若不是核弹暂时压制住感染者的进攻,连这片刻的喘息都没有。
感染者的渗透兵力和前锋部队,离壁水市只剩不到50公里;真要论安全范围,恐怕得往30公里里缩。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去跟老兵们说,尽量配合。但周市长,我恳请您,明天别让记者围着老兵问前线败退,还有伤亡如何的事情。”
周副市长盯着孙坚看了两秒,缓缓点头:“行,这个要求我答应你。明天我会跟记者提前打招呼,只聊精神,不揭伤疤。”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孙坚看着周明远低头修改慰问流程的侧影。
这场对接,看似是协调时间,实则是在“老兵的尊严”和“现实的实惠”里找平衡,而他,只能尽量往前者多偏一点。
“那周副市长,‘状态较好的老兵’‘表现突出的老兵’,这怎么定义?”
思虑再三,孙坚还是忍不住问。
这事看着是选几个人配合慰问,实则藏着风险。
办得好,既给市里撑了场面,也能在军分区那边落个“会办事”的评价。
可一旦出岔子,比如选的人情绪不稳、说漏了嘴,他这个站长就是第一责任人,两头都没法交代。
周副市长抬起头,手里带着笔帽的钢笔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定义很明确。优先选思想政治工作做得扎实的同志,要能稳得住情绪,跟大学生、记者交流时,能把军人的精气神亮出来;其次,得是战役里有实打实表现的,比如立过功、守过关键阵地的,要是以前接受过媒体采访、不怯镜头的,就更合适,这样既符合‘突出’的标准,也能保证明天的场面不出纰漏。”
“好,那我现在下去落实?”孙坚点头应下,伸手拿起桌角的手机。
屏幕一亮,下午4点32分的时间下面,40多个未接来电的红色数字格外鲜艳。
来电记录里,大半是家里人打的,剩下的不是远房亲戚,就是拐弯抹角的熟人。
无非是听说要整编、溃兵编制要重新划分,想托关系让他“通融”,把自家人往后方后勤岗位调,避开可能再上战场的一线部队。
这些电话他一个都没接。
接了,要么是答应不了得罪人,要么是被缠得没法脱身。
更关键的是,现在反腐和溃兵安置工作都是重点盯防的领域,保不齐就有人藏着心思录音、留证据,万一被揪出“违规操作”的苗头,不仅他自己要栽,还得连累整批溃兵的安置进度。
“工作一定要务实,要选有真材实料的,别只做表面功夫。这次宣传不只是为了慰问,更是为了安抚老兵情绪、提振士气。”周明远又补了句官腔。
孙坚攥了攥手机,把未接来电的提醒调成静音,起身跟周副市长道别:“好的周市长,那我先去宿舍那边沟通,有情况随时跟您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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