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如同一条疲惫的钢铁巨蟒,在城市的腹腔深处隆隆穿行。林清源靠在冰凉的椅背上,车厢规律性的摇晃像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向着下一个不得不去的目的地。窗外的黑暗隧道连绵不绝,偶尔闪过的广告牌和信号灯,在视网膜上留下短暂而刺目的光斑,旋即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这短暂的行程,是他一天中为数不多的、可以什么都不用想的间隙。尽管身体沉重如灌铅,精神也像一根绷得太久、即将断裂的弦,但至少在这十几分钟里,他可以暂时闭上眼,让轰鸣声掩盖一切。
然而,终点站终究会到来。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般的提示音,列车缓缓停靠在一个略显陈旧的老城区站点。这里的空气与市中心那座玻璃钢铁森林截然不同,甫一走出车厢,一股混合着潮湿水汽、老房子特有的霉味,以及路边小吃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便扑面而来。不像公司那边,只有中央空调循环过滤后、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千篇一律的空气。
雨势比之前小了一些,从瓢泼大雨转为绵密的雨丝,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像无数根银线,织成一张朦胧的纱幕。林清源再次将那个湿漉漉的公文包顶在头上,快步走出了地铁站。
与市中心宽阔整洁、车水马龙的街道不同,这里的街道狭窄而曲折,两旁是些有些年头的低矮建筑,墙面斑驳,爬满了潮湿的青苔和藤蔓。路边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有零星几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像黑夜中孤独的眼睛。偶尔有晚归的电动车悄无声息地滑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雨水浸润得油光发亮,踩上去有些湿滑。巷子两旁是高耸的、看不到天的老旧居民楼,晾衣竿从窗户里伸出来,挂着来不及收的衣服,在雨夜里无声地滴着水。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被时光浸染过的、缓慢而陈旧的气息。
又拐过一个弯,视线尽头,一点暖黄色的光晕在雨幕中静静亮着。
那光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昏暗,但在这一片沉沉的黑暗和湿冷中,却像寒夜里唯一的一炉炭火,散发着稳定而诱人的暖意。随着脚步靠近,那光晕逐渐清晰,勾勒出一栋两层楼高的仿古建筑的轮廓。飞檐翘角,木格窗棂,门口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
清平茶馆。
四个字是飘逸的行书,在灯光的映衬下,流淌出一种安宁祥和的气韵。
走到近前,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茶香,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与空气中雨水的清甜、老木头的沉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能让人心神不自觉放松下来的气味。
林清源在门口顿了顿脚步,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理了理身上那件皱巴巴、湿漉漉的西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尽管他知道,在这里,或许并没有人会真正在意他的狼狈。但他习惯了,习惯在任何场合都尽量维持那点可怜巴巴的、名为“体面”的伪装。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铜环的木门。
“叮铃——”
门楣上悬挂的一串老旧铜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宣告他的到来。
一股温暖干燥、饱含着茶香的热气瞬间将他包裹,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附着在皮肤上的最后一丝寒意。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温暖的气息顺着气管涌入肺叶,仿佛连胸腔里那股积压已久的憋闷感,都被稍稍熨帖了些许。
茶馆内部的陈设一如它的外表,古朴而雅致。面积不算很大,摆放着七八张暗红色的实木茶桌,配着同色的圈椅或长凳。地面是光洁的青砖,因为常年擦拭而泛着温润的光泽。靠墙的位置立着几个高大的博古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茶罐、紫砂壶和一些看似不起眼、却韵味十足的工艺品。
最里面是一个半人高的红木柜台,后面是整面墙的药柜般的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白色纸条,用毛笔写着茶叶的名字:“雨前龙井”、“陈年普洱”、“正山小种”、“茉莉银针”……字迹清秀工整。
此刻,柜台后并没有人。整个茶馆里客人也寥寥无几,只有最角落的一桌,坐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安静地对弈,手边的盖碗茶冒着袅袅白汽,棋盘落子的声音清脆而悠远。另一桌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中式棉麻衫的中年男人,正就着一盏孤灯,慢悠悠地翻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这里的光线是柔和的、暖黄色的,主要来自每张茶桌上那盏造型别致的纸质灯笼,以及柜台后方悬挂着的一盏八角宫灯。光线在木质家具上流淌,投下温暖而静谧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详,连时间似乎在这里都放缓了脚步。
这与林清源刚刚离开的那个充斥着冰冷白光、喧嚣人声和无形压力的办公环境,形成了近乎奢侈的鲜明对比。他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从一个冰冷残酷的世界,一步踏入了某个与世隔绝的、温暖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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