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霜华 第26章 讳莫如深

城南窝棚区，与广州府核心地带的繁华判若两个世界。低矮破败的棚屋紧密相连，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各种生活浊气混合的难闻气味。百姓们面色麻木，眼神中充满了对瘟疫的恐惧与对生活的无奈。

阿树引着温明远，在狭窄曲折、污水横流的巷道间穿行良久，才在一处尤为破旧的窝棚前停下。棚屋以竹篾为骨，覆以茅草和破烂草席，勉强能遮风避雨。

褚老丈，在家吗？济世堂的温大夫特地来看您了。阿树在门外躬身，提高声音喊道。

棚内传来一阵窸窣声响，接着是几声沉闷的咳嗽。良久，破旧的木门才“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隙。一张布满沟壑、黝黑干瘦的老脸探了出来，眼神浑浊却带着深深的警惕，在温明远和阿树身上来回扫视。

褚老丈，冒昧打扰。温明远上前一步，拱手施礼，语气温和而诚恳，晚生温明远，济世堂医者。听闻老丈熟知黑风岭，特来请教。

褚老丈的目光在温明远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和身后的药箱上停留片刻，紧绷的脸色稍缓，哑着嗓子道：温大夫……进来吧。 他侧身让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待温温二人挤入后，又迅速将门掩上。

棚内光线昏暗，仅靠一块掀开的茅草席透入些许天光。地方狭小，除了一张破木榻、一个简陋的灶台和几个散乱的箩筐，几乎别无他物。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苦涩气味和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衰颓气息。

褚老丈自己蜷缩着坐到榻沿，指了指地上一个充当凳子的树根。他佝偻着背，双手粗糙如树皮，指缝间还嵌着洗不净的泥土痕迹，确是一双长年与药锄打交道的手。

老丈，晚生就直言了。温明远坐下，目光清澈地看着老人，近来广州城瘟疫横行，想必您已知晓。据晚生查证，最早患病之人，多与黑风岭有所关联。您常年在岭中采药，不知近来可曾发觉山中有何……不寻常之处？

听到黑风岭不寻常几个字，褚老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垂下眼皮，避开温明远的目光，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破旧的床单。

没……没什么不寻常。他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回避，山里……还不是老样子。树是那些树，草是那些草。瘴气……每年这时候都有的。

温明远与阿树交换了一个眼神。老人的反应，分明是知情却不愿透露。

老丈，温明远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加恳切，此次瘟疫非同小可，绝非往昔寻常瘴疠。患者高热咳血，身现瘀斑，死者甚众。若源头真在山中，唯有查明真相，方能从根本上遏制疫情，拯救一城百姓。还望老丈念在无数性命悬于一线的份上，不吝赐教！

褚老丈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恐惧，但很快又被更深重的晦暗覆盖。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温大夫，您是个好大夫，俺知道……但黑风岭……去不得，问不得啊！那里头……有些东西，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迷信的惶恐。

惹不起？阿树忍不住插嘴，老丈，莫非山里真有山精鬼怪不成？

比鬼怪……更邪乎！褚老丈猛地抬头，眼中惧色更浓，他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那瘴气……是活的！带着……带着怨气！动物们……都疯了！水……水也吃不得了！

他语无伦次，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动物疯了？水吃不得？温明远抓住关键词，追问道，老丈，您具体看到了什么？溪水如何浑浊？动物又如何异常？

别问了！俺什么都不知道！褚老丈却忽然激动起来，站起身，几乎是推搡着将温明远和阿树往外赶，你们走吧！快走吧！那地方去不得！谁去谁沾上晦气！俺还想多活两年！求你们了，快走！

他的力气出奇地大，态度决绝，不由分说地将温明远二人推出了门外，随即地一声关上木门，任凭如何呼唤，再也不肯回应。

站在窝棚区污浊的巷道里，温明远眉头紧锁。褚老丈的恐惧如此真实，绝非伪装。他越是讳莫如深，越是证明黑风岭中藏着惊人的秘密。

师父，现在怎么办？这老头死活不说。阿树有些气馁。

温明远望着黑风岭的方向，目光深邃：他虽未明言，但已透露了一些线索。‘动物疯了’、‘水吃不得’、‘活的瘴气’……这其中必有文章。他不愿带路，我们便自己寻路！

可是师父，岭那么大，我们从何找起？

既然与水和动物异常相关，我们便沿着流入广州城的河道溯源而上，重点查探那些溪流源头，以及动物行为反常之地。温明远思路清晰，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此事不宜声张，仅你知我知即可。

黑风岭的迷雾，并未因褚老丈的沉默而消散，反而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吸引着探寻者前往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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