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天气已经有些燥热。碧华抱着小安安在娘家住了几天,心里的疙瘩似乎被父母的温情和女儿的咿呀学语抚平了些。这天傍晚,吃过晚饭,母亲一边逗着摇篮里手舞足蹈的小安安,一边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碧华啊,”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妈知道你这心里头不痛快。可……这气归气,日子总得过不是?你这一直住在娘家,也不是个长法儿。听妈一句劝,带着孩子回去吧?啊?强子那人,妈知道,心眼不坏,就是有时候轴了点,像头闷葫芦。你婆婆嘛……唉,老一辈人,观念旧,有时候做事是有点不周全。可你看在安安的份上,看在强子平时对你也不错的份上,咱不跟她一般见识,行不?”
父亲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手里吸着卷烟,烟雾缭绕中,他闷声接了一句:“就是!嫁出去的闺女,老在娘家待着,像什么话!村里人该说闲话了。”他话虽硬,眼神却不时瞟向摇篮里的小孙女,满是慈爱。
碧华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没吭声。回去?想起婆婆那事后的不认账,想起王强那闷不吭声的样子,她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喘不过气。
母亲见她这样,叹了口气,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递到碧华面前:“喏,这个你拿着。”
碧华疑惑地打开报纸,里面是一件毛衣。一件用当时挺稀罕的马海毛织成的毛衣,颜色是时兴的棕黄色,针脚细密,花纹复杂,摸上去手感柔软蓬松,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力气、用好毛线织的。
“这是……”碧华有些不解。
“这是你东北你二大娘,年前托人捎回来给你奶奶的。”母亲解释道,语气有些黯然,“你二大娘手巧,在东北那边跟人学的这马海毛织法,说保暖性好,穿着轻快。可你奶奶……没等穿上,人就走了。”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毛衣就一直放着,新的。我寻思着,你婆婆身形跟你奶奶差不多,这毛衣一般人家也穿不起,放着也是浪费,你拿回去给她穿吧。好歹……是个心意。”
父亲在一旁插话道:“拿去吧!好东西别糟践了。就当……替你奶奶给你婆婆的一份心意。你回去,也有个由头,别空着手,脸上不好看。”
碧华摸着那件柔软的毛衣,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这是二大娘对奶奶的心意,如今奶奶不在了,转送给婆婆,感觉有点怪怪的;另一方面,父母这明显是给她找台阶下,希望她借着这个“礼物”缓和关系。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回去的,只是这心里的憋屈,不是一件毛衣就能轻易化解的。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吧。”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
第二天一早,父母依依不舍地把碧华母女送上了回村的班车。母亲抱着小安安亲了又亲,眼眶红红的:“乖孙女儿,回去要听妈妈话啊……华,路上抱好孩子,到了捎个信儿……”父亲则默默地把一篮子鸡蛋和几包点心塞到碧华手里,挥挥手,直到班车拐过村口看不见了,老两口还站在原地张望。
小安安倒是省心,在妈妈怀里一路睡得很香,粉嘟嘟的小脸随着汽车的颠簸微微晃动,偶尔咂咂小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吃的。碧华抱着女儿,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心情复杂。
班车晃晃悠悠到了村口。碧华刚抱着孩子下车,早就等在路边的二嫂就像只发现了花蜜的蜜蜂一样,“嗡”地一下就迎了上来。
“哎呦喂!可算回来了!碧华!快让我看看俺的小侄女儿!”二嫂嗓门洪亮,带着夸张的热情,不由分说就从碧华手里“抢”过还在熟睡的小安安,抱在怀里颠了颠,“瞧瞧!瞧瞧!这才几天没见,又白胖了!这小脸嫩的,能掐出水来!碧华你就是会照顾孩子!瞧这衣服穿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比咱村里那些泥猴子强多了!”
碧华被二嫂这连珠炮似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勉强笑了笑:“二嫂,麻烦你了。”
“麻烦啥!自家人客气啥!”二嫂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亲热地挽起碧华的胳膊,就往家走,“走走走,回家!娘早就念叨你们了!”
一路上,二嫂的嘴就没停过,从村里的八卦说到地里的庄稼,又从王强这两天干活心不在焉,说到婆婆如何如何惦记孙女。碧华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嗯”一声,心思却早已飘回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怨的家。
走到家门口,婆婆正坐在院里的枣树下纳鞋底,看到她们回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随即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
“回来了?”婆婆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二嫂怀里的小安安身上。
“回来了!娘你看,安安睡得香着呢!”二嫂赶紧把孩子递过去。
婆婆接过小安安,动作有些僵硬,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仔细端详着孙女的小脸,嘴里低声嘟囔:“嗯,是胖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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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请大家收藏:()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碧华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她把手里的包袱放在院里的石桌上,解开,拿出了那件马海毛毛衣。“娘,”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这是我东北的二大娘,原来织了给我奶奶的,我奶奶没穿上……新的。我妈说您穿着应该合适,就让拿回来给您穿。”
婆婆的目光从孙女脸上移开,落在了毛衣上。她没立刻去接,而是上下打量了几眼,眉头微微蹙起:“哦……东北捎回来的?”
二嫂在一旁好奇地凑过来,伸手摸了摸毛衣:“哎呦!这毛线可真软和!这是什么毛线啊?没见过这么蓬松的!”她拿起毛衣,对着光仔细看,“这针脚也密实!娘,这可是好东西!我前个儿赶集看见有卖的,叫什么……马海毛!对!马海毛!贵着呢!一斤毛线要三十多块!乖乖,这一件毛衣,光毛线钱就得不少!”
婆婆闻言,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反而更严肃了些。她终于伸出手,接过毛衣,捏了捏,又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她的手指在毛衣前襟处停顿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
“老二家的,你瞅瞅这儿,”婆婆把毛衣递到二嫂眼前,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这是不是……让耗子嗑了?”
二嫂凑近一看,果然,在毛衣下摆靠近腋下的地方,有两个不显眼的小洞,像是被什么小虫子咬过的痕迹。
“哎呦!还真是!”二嫂惊呼一声,随即又赶紧打圆场,“嗨!没事儿娘!就两个小洞,不细看都看不出来!这好毛线,洗一洗,烫一烫,照样穿!崭新崭新的东西,别浪费了!”
婆婆却把毛衣往石桌上一放,拍了拍手,像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啧……这……这心里头膈应得慌。谁知道那耗子带不带病菌?咬过的东西,我可不敢往身上穿。”她说着,目光转向碧华,意思很明显。
碧华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没想到,父母的一片心意,竟然换来的是婆婆的嫌弃和“膈应”。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但她强忍着,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娘,”碧华的声音有些发冷,“那您说怎么办?”
婆婆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能有啥办法?你们年轻人爱干净,你看看处理处理呗。”
二嫂见状,赶紧插话:“碧华,要不……你给洗洗?多用点肥皂,热水烫烫,兴许就没事了!”说完,她像是生怕惹上麻烦似的,连忙找借口,“那啥……娘,碧华,我地里还有点活没干完,我先去了啊!”话音未落,人已经溜出了院门。
碧华看着婆婆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看看石桌上那件被视为“不洁”的毛衣,心里又气又委屈。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行,我洗。”
小安安似乎感受到了妈妈情绪的低落,适时地醒了过来,哼哼唧唧地要找妈妈。碧华先压下火气,把女儿抱回屋里,喂了奶,哄睡了。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她的心才稍微平静了一点。
安置好孩子,碧华走到院里,看着那件毛衣,越看越觉得它像个烫手山芋,更像是对她尊严的一种挑衅。她不是在跟毛衣较劲,是在跟自己较劲,跟这个家的氛围较劲!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受这种气?凭什么她的心意要被如此践踏?
她一声不吭地搬出家里那个最大的、平时用来洗澡的搪瓷盆,放在院子中央。又去灶房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哗啦”一声倒进盆里。白色的蒸汽瞬间弥漫开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拿起那件棕黄色的毛衣,几乎是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力道,把它摁进了滚烫的热水里。毛衣遇水,颜色似乎更深了些。碧华挽起袖子,拿起肥皂(那时候还没有洗衣液),开始用力搓洗。她不是在做清洁,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抗议,每一拳捶打在毛衣上,都像是在捶打自己心里的憋闷。
婆婆就坐在不远处的枣树下,手里拿着鞋底,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碧华一遍又一遍地搓洗,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和热水混在一起。盆里的水很快就变成了浑浊的黄褐色。她用力拧干毛衣,把脏水倒掉,又重新打来井水,兑上热水,开始第二遍清洗。
“这水颜色不对,脏得很,再洗洗。”婆婆的声音不高不低地飘过来。
碧华咬紧嘴唇,没说话,继续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搓洗,拧干,倒水,换水。她的手臂开始发酸,腰也疼得直不起来。
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盆里的水颜色似乎浅了一些,但离“清澈”还差得远。春天的井水,还是刺骨的凉,尽管兑了热水,反复浸泡搓洗,她的双手还是很快就变得通红,指关节像是要冻僵了。
“看来这毛线掉色,得多过几遍水才行。”婆婆又发话了,语气依旧平淡。
碧华心里那股火越烧越旺。掉色?这明明就是毛线本身的颜色在水里的正常析出!她知不知道这样反复搓洗,尤其用热水,对毛线伤害有多大?她是不是故意的?就为了折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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