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木作的门脸儿总蒙着层薄灰,像块被岁月擦旧的老玉。
门楣上挂着块掉漆的木牌,据说是康熙年间老祖宗亲手刻的,"
陈记"
二字早被风雨磨得圆润,倒比新漆的更有滋味。
我第一次见陈师傅,是光绪三十年的春寒里。
那时我蹲在木作门口啃冷馍,看他从里屋出来,裹着件靛青布棉袍,袖口沾着星星点点的木屑。
他手里攥着把尺子,铜头的,刻着些弯弯曲曲的纹路,我凑过去瞧,他还笑:"
小娃子,这是鲁班尺,量家具的,不是量人的。
"
后来我才知道,陈师傅收徒只看一样——手。
他说手笨不要紧,心诚就行。
我那时刚死了爹娘,跟着舅父讨饭到镇上,舅父把我往木作门口一推:"
小木头疙瘩,兴许能学门手艺。
"
陈师傅摸了摸我的手,指腹粗粝得像砂纸,可掌纹清晰,是双能握稳刨子的手。
就这么着,我成了陈记的关门徒弟。
头年学徒,陈师傅只让我干三件事:磨刨子、劈木片、扫木屑。
刨子要磨得"
削铁如泥"
他蹲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压在油石上:"
手腕要活,像揉面似的。
"
我累得胳膊酸得抬不起来,他却指着木作角落的鲁班尺:"
这尺跟了我四十年,头回用时也扎过手。
那年我给王员外打婚床,榫头对不上,急得直冒汗,尺突然硌了我手背一下——你猜怎么着?"
他用指甲在尺身划了道印子,"
原来我把阴榫当阳榫了。
"
第二年,陈师傅开始教我认木材。
他搬来堆成山的木料,松木、楠木、榆木、红椿,每样都要我摸、看、闻。
"
松木软,好雕花,可遇潮易变形;楠木香,耐虫蛀,做梁柱最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