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垕镇的晨雾裹着钧窑的烟火气漫上来时,苏玉正蹲在泥池边揉泥。
陶轮在脚边吱呀转着,她的手浸在泥里,像两尾灵活的鱼,推、揉、压、旋,不过半刻,一团灰褐的泥便在她掌心凝出温润的光泽。
"
阿玉,窑温该看紧了。
"
隔壁王婶挑着菜筐路过,顺口搭话,"
昨儿听刘老汉说,你那梅瓶胚子拉得比他见过的所有闺女都齐整。
"
苏玉抬头笑,额角的碎发沾着泥星:"
婶子莫要夸我,我爹说过,泥是有脾气的,你待它真心,它才肯显真章。
"
风掀起她靛青粗布衫的衣角,露出腕间一道淡白的疤——那是十二岁那年偷学拉坯,被陶轮刮的。
那时她爹攥着她的手骂:"
瓷是有魂的,你不拿命待它,它便拿命待你。
"
这梅瓶是她爹走后的第一件作品。
爹咽气前攥着她的手,指腹还带着拉坯留下的老茧:"
玉儿,钧瓷讲究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可万彩里最金贵的,是裂。
"
老人的声音轻得像窑里的余烬,"
当年我烧了三十年,才明白裂不是瑕疵,是瓷的骨。
"
泥胚在陶轮上旋成瓶颈收束的梅瓶模样时,苏玉在瓶身勾勒了冰裂纹。
她用竹片蘸了孔雀石研磨的釉料,沿着预先刻好的纹路细细填描。
那裂纹从瓶颈蜿蜒至瓶底,像冬雪压断的梅枝,又像未写完的诗行。
窑火烧了七天七夜。
苏玉在窑前搭了个草棚,怀里揣着冷馍,眼睛熬得通红。
第三日夜里,窑顶的烟囱突然窜起幽蓝的火苗,她扑过去扒开窑门,热浪裹着松木香涌出来——釉色起了!
雨过天青的底子上,冰裂纹泛着蟹壳青的光,像把碎了的星子嵌进瓷胎。
可就在开窑的刹那,变故陡生。
苏玉刚要伸手,窑内的热气突然凝住,瓶身"
咔"
地一声,裂纹从瓶颈直贯瓶心,碎成了八瓣。
"
作孽哟......"
她瘫坐在地上,眼泪大颗砸在碎瓷上。
七年了,从十三岁跟着爹学拉坯,到如今二十岁守着空窑,她以为终于能烧出爹说的"
有魂"
的瓷,却连个完整的瓶子都留不住。
暮色漫进窑场时,她拾起最大的一块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