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成长记 第2章 望宝要来

小石头三岁这年，春末的风里带着新麦的香。他正蹲在篱笆院角，用树枝扒拉着土里的蚂蚁。

这三年，王老实和李秀莲是掏心掏肺地把这草垛里捡来的小石头，捂在了心尖尖上。

头一年，夜里孩子哭闹，李秀莲再困也爬起来，抱着他在屋里踱步，哼着不成调的催眠曲，王老实则在一旁手忙脚乱地热米糊。白天抱着孩子在村里走，村里人说“捡来的娃养不熟”，王老实一听就瞪眼：“放屁！这就是我老王家的种！”

第二年，小石头学走路，摔了不知多少跤，李秀莲心疼得直掉眼泪，王老实却乐呵呵地，说男孩子磕磕碰碰才能长得结实。小石头咿咿呀呀第一声模糊不清地喊出“娘”时，李秀莲抱着他哭了半宿，那是高兴的泪。

第三年，小石头能跑能跳，成了王老实的小尾巴，下地也跟着，虽然帮不上忙，但王老实看着田埂上那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觉得日子都有了奔头。

李秀莲总把那枚莲花玉坠用红绳系在他脖子上，夜里给他盖被时，手指会轻轻摩挲着玉坠，叹口气又笑了。她跟王老实求医问药跑了这些年，早把小石头当成了老天爷赏的念想。那时谁也没提过草垛里捡来的事。

李秀莲端着碗走出来，蹲下身往他嘴里喂了口蒸蛋，声音软和：“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王老实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看着他圆滚滚的小身子，笑眯了眼：“咱石头这模样，随咱两口子疼人。”

变故是夏初来的。李秀莲总觉得乏，呕了几回，找村里接生婆一瞧，竟是有了身孕。

那天王老实把旱烟杆往鞋底上磕了又磕，咧着嘴直乐，在院子里转着圈喊：“有了，我们有亲生的了！”李秀莲扶着腰，眼泪掉下来，却不是哭，是笑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跑到跟前的小石头的头，但那笑容和目光，很快又全部聚焦到了自己隆起的肚子上。

小石头不懂啥叫“亲生的”，只看见爹总往娘跟前凑，嘴里念叨“我的大胖小子”，娘怀里揣着个比他还金贵的布娃娃似的，不让他碰。他凑过去想拉娘的手，李秀莲却像被吓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皱着眉推开：“去去，别撞着我。”

这是她头回对他说重话。小石头愣了愣，退到墙角，捏着脖子上的玉坠，看爹给娘炖鸡汤，香气飘了满院，却没人再往他嘴里塞块肉。那鸡肉，爹说，是给娘补身子，好给咱老王家生大胖小子的。

转年开春，弟弟落地了，取名叫“望宝”，王老实说，这是盼了八年的宝贝。

望宝一哭，李秀莲就抱着哄，奶不够了，就把家里仅存的红糖熬成水，一勺勺往望宝嘴里喂。小石头站在炕边，仰着头看，喉咙咕噜动了动，李秀莲瞥见了，瞪他一眼：“看啥？饿了自己去灶房找凉馍啃！”

他怯怯地去了灶房，摸到个硬邦邦的玉米面馍，咬了一口，剌得嗓子疼。床那头，望宝正嘬着糖水，咂咂有声。

没过多久，打骂就跟着来了。望宝夜里哭，王老实嫌吵，抓起身边的小石头就搡了一把：“死娃子！白天疯跑惹你娘累着，夜里都不安生！”小石头摔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不敢哭，怕哭得更响，爹的巴掌会落下来。

他开始干活了。三岁的孩子，还没灶台高，李秀莲就让他站在小板凳上烧火。柴草湿了烧不着，烟呛得他直咳嗽，李秀莲从里屋出来，照着他后背就拍了一巴掌：“没用的东西！连火都烧不好，留你干啥？”

他缩着脖子往灶膛里添柴，火星溅在手上，烫出个小泡，他抿着嘴不敢哼声。脖子上的玉坠硌着胸口，冰凉凉的，像此刻心里的滋味。

有回望宝抓着他的玉坠扯，红绳勒得他脖子疼，他伸手推了望宝一下，望宝“哇”地哭了。李秀莲冲过来，一把将他拽过去，狠狠扇了他后脑勺：“野种！还敢打弟弟？我看你就是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捡你回来！”

“野种”两个字像针，扎得小石头浑身一哆嗦。他或许还不完全懂这个词的意思，但娘说这话时，那淬了冰似的眼神和咬牙切齿的狠劲，让他瞬间明白，这是世界上最坏的话。他不知道啥是野种，只知道娘说这话时，眼里的嫌恶像冬天的风，刮得他浑身冷。

那天夜里，他缩在炕尾，听着炕那头望宝含着奶娘的哼唧声，还有爹跟娘低声说：“等望宝大点，就让石头去地里干活，家里多张嘴吃饭，他也该出力了。”

小石头把脸埋在胳膊里，脖子上的玉坠贴着皮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凉。他想起娘以前也会抱着他笑，爹会把他架在脖子上跑，可现在，那些都没了。就因为弟弟来了。

天快亮时，他悄悄摸了摸玉坠，上头的莲花纹被眼泪打湿，滑溜溜的。他不懂为啥日子会变成这样，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得更小心，别惹爹娘生气，不然，又要挨揍了。那个叫“望宝”的弟弟，成了他小小世界里，一切变化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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