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策 十二回 情之所至 伐谋之至（26）

玉曦而对勋帝的斥问不免心生慌乱，忙摇头争辩，“没有！没有的事！儿臣只是见她可怜！替她向父皇分说一二！父皇既然宠她就该赐她个名分！况且，况且她又病成那般模样……面若白骨，神似焦叶，惊惧而魂失，忧盛而心灰，宛若枯槁，实……实不知来日几多……”

“放肆！”勋帝大喝，吓得左右禁声，玉曦亦是垂首敛目再不敢多言。勋帝缓了片时，沉声又问，“你几时学了这些？太子少师竟开始教导太子诵读《灵柩经》了吗？你是要成医还是成圣？是要医天下还是要治天下！朕才几日未问你功课，你等竟已偏题万里！可还知何谓储君！”

“父皇息怒！”玉曦立刻跪了下去，叩首央告，“父皇误会，这些都是儿臣空闲时随便翻阅，非是夫子所授！夫子近来教导儿臣的功课，儿臣每日都有默稿承在父皇书案！恳请父皇明鉴，夫子所授皆治邦之法，理政之策，从无偏题！夫子尽责，东宫尽知！求父皇明察！”

勋帝不响，忆起自己也有数日未曾看过太子默书，程子往教些甚么，太子学些甚么，竟是他自己疏忽了。于是重又扶起太子，淡言道，“朕知道了。待朕忙过这阵子自会审阅曦儿功课。”

“父皇在忙甚么？”玉曦仰头问说，神容一派天真，“是否与静姝公主相关？父皇是否执迷……”

“放肆！”勋帝又斥，总觉自家这位太子竟将一副身心全然铺在那青家姑侄的事上，竟还敢猜疑父君也是如此，真真是居心不端，用心不良，堪堪逆子！

玉曦复又争说，“儿臣只是想劝谏父皇！静姝公主重疾未愈，性命堪忧，父皇若当真怜她惜她，就该使她少劳少动，安心静养，以待魄定魂归，精神复初，到得那时再降恩宠、再赐荣光，方是君子之德！方可赢得佳人芳心！父皇以为呢？”

勋帝听这话又讶又恼，又被气笑了，“所以……倒底是谁，教你讲这些话？你也知佳人芳心？”

玉曦摇头，“当真没人教儿臣！儿臣只是觉得静姝公主可怜！那可怜的静姝公主可不就是佳人，静姝公主若存与父皇携手白头之志岂非就是芳心？静姝公主不同于旁家进献的美人，她本是将门嫡女，贵族淑媛，其族可固父皇之权威，其智可助父皇之案牍！况且以儿臣看，静姝公主秉性温良，行事恭顺，父皇若得此佳人许以芳心，待以赤诚，他年必时时开颜，诸事顺遂！”

勋帝大蹙眉头，确有几分被太子的言论惊住了。不只是惊他竟也能看出青门有稳固皇权之利，更是惊他竟讲出“携手白头”、“许以芳心”的绵绵之词。勋帝静了片时，叩问己心，那女子当真要留吗？是留一时还是留一世？只此一枚小棋当真挟制得住青门一族？至于携手白头，开颜顺遂……勋帝兀自哼笑，只怕独这一点是妄念！是她之妄念！亦是自己之妄念！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勋帝幽幽念道，又叮嘱玉曦，“太子实该谨记！”

玉曦即刻追问，“那静姝公主倒底有何可恨之处？父皇如何就不能宽恕？书上也说，君子怀德，以和，以宽，以恕，待天下，悯苍生。父皇贵为天子，为君中之君中，更应该宽和宥恕待天下所有人啊！静姝公主纵使有错，父皇也该容她有改错之机，许她有正身之地啊！”

此一回勋帝竟无话说。不得不惊叹自家太子还当真学有所成，辨礼论道竟也能信手拈得圣贤言论；再就是这些个言论又实实策其警醒，即是天子就该恩泽天下，何至暴怒龙威只为伤蝼蚁性命！是了，天下是天下，蝼蚁是蝼蚁。天下须怀德而治，以求长治而久安；蝼蚁则无须多加恩纵，只为蝼蚁无须长命而百岁。因天下唯一不可失也，而蝼蚁万兆取之不竭！

勋帝一路思量着太子的话仍往篱花院来，彼时斜阳西照，投进廊道有光晕斑斑，勋帝侧目望了眼庭院，秋意深沉，欺得满园萧索，惹得这位帝君也不由暗自感叹：匆匆又是一秋！人世苦短又能得几回春秋？又想到太子所言——时时开颜，诸事顺遂——仓促间又哪得这样好事！

御驾倚仗暄暄，正被篱花院出门打水的小婢女远远望见，忙放下水桶，急匆匆奔回院中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