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頊没有发怒,反而很平静,平静的犹如毫无波澜的深潭。
石得一侍立一旁,一动不敢动,感觉周遭压抑的厉害,就连喉咙里吞咽口水的动作都放轻了许多,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打破这片寧静。
作为赵頊身边最为信重的大貂寺,他深知官家这是怒到了极致!
便是连去年在处理赵世居谋反案时,他都没有这般生气过!
也只有熙寧七年郑侠进献的《流民图,图中那触目惊心的场景,让赵頊散发过这样的低气压。
但石得一知道,那件事真正让赵頊生气的是王安石的欺瞒,竟敢隔绝內外,这让官家感到了背叛!
是的!背叛,这是赵頊最不能容忍的!
眼下,这幕场景重现,石得一也不敢去劝,不敢多话!
赵頊出生时,英庙只是旁支宗室,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与这位比他小两岁的弟弟一同成长,要说没有兄弟情义,那是假的!
只是后来英庙以小宗继大宗后,一切都变了!有些人也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如若小报上说的都是真的,那真是……欺天了!
“石得一!”
赵頊突然开口,惊的石得一一个机灵,连忙应道:“奴婢在!”
“这事你怎么看?”
“奴婢以为这是有人在离间天家亲情!居心叵测!”石得一毫不犹豫的答道,作为天子家奴,这是標准答案!
“我问的不是这个!”赵頊加重了语气,显然对於石得一避重就轻的回答不愿意。
“奴婢不知!”石得一吞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回答!从得到这两则小报时,他就被其中的诡譎心思震惊到!
先行铺垫赵顥的不臣之心,隨后再点出皇嗣夭折之事。
这是逼著官家不得不往那方向去想!
怎么皇嗣就全部夭折了呢?
怎他赵顥就不愿出宫呢?
若他绝后,谁是最大受益者?
……
答案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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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石得一怎么去回答,又怎么敢答!
赵頊不满道:“是不知还是不敢言?抑或是不忍言!”
石得一骇的亡魂大冒,直接跪倒,颤声道:“大家泽被四海,天下归心,又有名臣武將辅佐,谁敢起那等心思,必遭世人唾弃!”
赵頊深深的看他一眼,嘆气道:“起来吧!是我迁怒了你!”
“奴婢不敢!”石得一起身,看了眼赵頊神色,劝道:“那小报上的事,多是捕风捉影,大家不可当真!”
“呵!你说老四身上怎就没这些风影!”赵頊冷笑。
石得一低头,不敢再言。
老四指的是嘉王赵頵,虽也被太后留在宫中,为人却极为本分,深居浅出,存在感极低!
赵頊回头看著身后的座椅,心中感慨,这个位子上哪有什么兄弟情啊!便是亲父子又能如何!
昔日英庙垂危时,赵頊是亲眼著,韩琦和文彦博是怎么逼迫自己父亲立下遗詔的!
而父亲又是怎样推三阻四,苦苦挣扎的,最终还是拗不过这些宰辅,只得將自己立为太子!
如今轮到自己了,正值春秋鼎盛,赵顥便敢起这般心思!真当我提不动刀了!
正在赵頊感慨之时,小黄门进来稟报:“大家,提举宝慈宫宗元求见!”
“来了!”赵頊讥笑一声,道:“宣吧!你再去召李舜举到宝慈宫见我!”
“喏!”小黄门退下。不多时,一个老內宦进来,深深一拜道:“臣提举宝慈宫宗元,恭问官家圣安!”
“朕安,何事?”
宗元起身道:“娘娘请官家去说话!”
“知道了!”
宗元见赵顥神情冷淡,訕訕道:“臣告退!”
“唔。”赵頊应了一声,看著宗元离去的身影,知道这一趟是免不了的,心中不由浮现出郑伯克段於鄢的典故!
都这般时候了,还一味的偏袒,真是一模一样啊!
收拾了一番,赵頊带著石得一往宝慈宫而去。
走在半道,忽见前面挡著一顶肩舆,石得一看了一眼,回道:“是圣人!”
赵頊点点头,径直走过去,不顾那些行礼的健妇,看向双目通红的向皇后,低声道:“你都知道了?”
向皇后不言,只直直的盯著他,须臾泪水低落。
赵頊心头一软,以手扶其背道:“放心,一切有我!”
向皇后点头,侧身让开道路。
……
赵頊在一片行礼声中,进入了宝慈宫,向太后行礼:“恭请母后圣安!”
“圣安?我不安!”高太后正在气头上,一把將手中的小报丟过去,怒道:“你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你就让人这样詆毁你兄弟啊!”
赵顥適时的在旁边哭了几声,见赵頊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又訕訕的停了下来。
赵頊捡起地上的小报,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平静道:“母后以为该如何做!”
“把这小报清剿了,把民间的小报都销毁!”
“可以!”赵頊果断同意,命令道:“石得一,小报擅论皇家之事,將其定为**,著皇城司全力清剿!”
“喏!”
石得一刚应下,赵顥就叫道:“不行,不可以!”
眾人诧异看去。
赵顥躬身对高太后道:“母后,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若大力清剿,岂不是將报上之事坐实了!”
高太后反应过来,忙道:“皇帝,不可!”
“好!”赵頊摆摆手,石得一又退到一旁站好。
“皇帝,那小报故意写那些东西,是为了离间你兄弟情义,你可不能往心里去啊!让天下人看笑话!”
“自然不会!”赵頊语气沉稳。
高太后满意赵頊的態度,又道:“那小报污衊之语甚多,你得为你兄弟正名!”
“好!”赵頊回答的依旧痛快,朗声叫道:“李舜举!”
“臣在!”方才匆忙赶到的李舜举,连忙应命。
“著御药监联同太医局,彻查皇子皇女死因!”
“不可!”这次不用赵顥提醒,高太后就脸色大变。
她不是担心查出什么结果,他也不认为自家儿子会做那些谋害侄子侄女的事!
问题是赵頊的这个命令一下,就代表了他对赵顥的不信任!
那赵顥最好的结果,就只能是以死明志了!
赵顥也明白其中的厉害,连声哭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赵頊看向太后,沉声道:“母后究竟要儿子怎么办?”
高太后颓然坐下,他感受到大儿子的不满,看了看赵顥,嘆息道:“老二,你请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