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茶宝钞”的初步成功,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涟漪逐渐扩散。市井商贾因其便利与实惠而欣然接受,边军因其能兑实物资而渐消抵触,甚至一些地方官府在完成上缴税款时,也开始尝试使用部分宝钞,以减轻押运现银的负担与风险。
然而,正如张唯密信中所预警,来自清流文官集团的质疑与反对之声,并未因宝钞的失效而停歇,反而因其触及“国之重器”而愈发尖锐。
这日经筵之上,主题本是讲解《尚书·洪范》,论及“八政”中之“食”、“货”。侍讲学士、一位以学问清正、秉性刚直着称的老臣赵瑁,在讲毕经义后,却话锋一转,手持笏板,面向御座上的朱元璋,肃然道:
“陛下,臣近日观市井之变,有惑于心,不得不言。夫食货者,国之本也。食以粮秣为重,货以金帛为尊。然今有所谓‘宝钞’者,以一纸虚文,竟欲与盐茶此等国之专营、民生所系之实物相锚定,臣窃以为不妥!”
殿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赵瑁身上,不少人又悄悄瞥向站在武臣班列中的田娃。
赵瑁声音清朗,继续道:“盐铁茶马,自古官营,意在调控,抑制豪强,利归国库。今以虚纸易实利,长此以往,臣恐二弊:其一,商贾囤钞居奇,操纵盐茶之价,使利不在国而在商;其二,官仓以实货换虚纸,若遇挤兑,或无货可付,则官府信誉扫地,必生大乱!前元宝钞之祸,殷鉴不远!《礼记》云:‘临财毋苟得’。朝廷理财,更当以慎重为本,岂可效商贾逐利之行,轻率更张祖宗成法?”
他引经据典,将宝钞政策拔高到违背儒家经济伦理、动摇国本的高度,字字诛心。这番言论,立刻引起了在场不少翰林官、御史的共鸣,低声附和者不在少数。
田娃面色平静,心中却知这是避不开的一战。清流之论,看似迂阔,实则代表了朝中一股强大的保守势力,他们秉持着传统的“重农抑商”、“重实轻虚”观念,对任何金融创新都抱有本能的警惕和排斥。若不正面回应,任由此种论调发酵,必将严重影响宝钞的后续推行,甚至可能动摇皇帝本就多疑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在朱元璋目光扫过来之前,主动出列,向赵瑁微微拱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赵学士引经据典,忧国之心,田某感佩。然,学士所言,请容田某辩之。”
他转向御座,朗声道:“陛下,赵学士言‘食货为本’,臣深以为然。然,何为‘本’?臣以为,能使百姓安居、国库充盈、兵甲强盛者,方为治国之本!宝钞非为虚文,其背后锚定之盐茶,乃实实在在之国库存货,此为其‘实’!其便利商旅、加速周转、减少贪腐盘剥之效,此为其‘用’!有实有用,利于国计民生,何言‘虚’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附和的清流官员:“至于前元之鉴,正在于其无锚滥发,徒有‘虚’而无‘实’!我朝宝钞,严格控制发行,确保兑付,正是吸取前元教训,取其利而避其害!若因噎废食,见前元之败便视纸钞为洪水猛兽,岂非智者所为?”
“再者,”田娃语气转为深沉,“如今北疆虽暂安,然虏患未绝;各地水旱频仍,赈济需款;河道年久失修,亟待治理。凡此种种,在在需钱!若仅靠田赋、盐课等常例收入,如何能支应偌大帝国之开销?宝钞若运用得当,譬如活水,可盘活财政,助陛下成就盛世伟业!若固守成法,坐视国库日蹙,边备松弛,民生凋敝,岂非更是动摇国本?”
他最后看向赵瑁,语气诚恳:“赵学士担忧商贾牟利、官府失信,此确为推行中需严防死守之要害。然,不能因可能存在之风险,便放弃利国利民之良策。当以严密法度、清明吏治匡补之,而非因循守旧,止步不前!《易经》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望陛下与诸位同僚明察!”
田娃这一番话,没有空谈经典,而是紧扣现实财政困境与宝钞的实际效用,将赵瑁“违背祖制”的指责,巧妙转化为“顺应时变、利国利民”的 necessity,格局立判高下。
朱元璋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双方辩论。他虽出身草莽,但对财政军事有着天生的敏锐。田娃所言,句句说在他心坎上。帝国庞大的开支,始终是他心头重压。宝钞若能成功,无疑是解困良方。至于清流那些“义利之辨”的空洞之言,在他听来,远不如实实在在的银钱和粮草重要。
“好了。”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议论,“赵瑁忠心可嘉,然其所虑,田娃已有应对。宝钞之事,朕意已决,便依现行章程,稳妥推行。尔等当同心协力,助朕成此大业,若有阳奉阴违、暗中阻挠者,休怪朕不讲情面!”
皇帝一锤定音,清流们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公然反驳。赵瑁面色微微涨红,也只能躬身退下。
经筵散去,田娃走出大殿,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投来的各种复杂目光——有钦佩,有嫉妒,有深思,更有冰冷的敌意。他知道,自己虽然再次赢得了皇帝的支持,却也彻底站在了清流文官集团的对立面。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有些刺眼。这大明的朝堂,便如这天气,看似晴朗,却不知何时便会风云突变。他握了握拳,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自己认定的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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