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尔茨年前来的燕京,呆了一个来月。
这期间他广泛考察了中国的农业情况,结合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经验,给中国人开了些药方。
彼时的中国有八亿农民,为促使这些人摆脱贫困,主要有两方面的意见:
一方面是“农业化就是机械化、拖拉机化,所以搞工业就是救农业”。
另一方面是放弃农业,直接向外购买。因为中国人多地少,在土地上卷是没意义的。
舒尔茨的想法和这上面都不一样,他认为,前两者都忽视了人力资本的重要性,应当提高农民的内在素质,还有很多潜力可以挖掘。
简单的来说,直接去指导农民如何办事是行不通的,只能辅助。而农民自己会把现成的资源达到最大利用。
这引发了经济界的长久争论。
杨振宁等人创立了个《科技导报》,这报纸虽然在美国创立的,面向的却是全体的中国科研工作者。
于是在《科技导报》上,持有不同意见的经济学家在上面撕逼,最后舒尔茨这个洋大夫占了上风。
无他,因为机械化搞不起,外购更不可能。
这些经济学家,耕过田吗?知道农村的收入吗?怎么会提出农业机械化这么匪夷所思的政策?
如果在这都能农业机械化了,化肥自然更管饱,力大砖飞了,还要你经济学家干什么?
舒尔茨的观点未必正确,但起码有机会拿去试。
舒尔茨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欢迎,他在中国各大顶级经济院校做报告,受到领导层的接见。舒尔茨自己也很骄傲,在他看来,“芝加哥学派”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MCGA!让芝加哥学派再次辉煌起来!”
倘若这些东西可以在新兴国家成功,那么,这有可能缔造跨越百年的学术豪门。那些“芝加哥弟子们”在拉丁美洲的实验失败,已经过去了。
就算他死了也心甘情愿。
毕竟人到了这个时候,一般的荣誉已无法使他激动,只有那些死后仍然被称颂的东西,才能让他花心思做下去。
而现在这桩事是有希望的。
弟子林一夫被委以重任,他的合作者余切更有来头。
这波岂不是直接起飞?
学者贝克尔听说舒尔茨在中国的事迹,向他打来电话祝贺:“舒尔茨先生,难以想象您在中国竟然受到了这样多的欢迎!”
“龙的鳞甲是坚硬的,但也有几处地
方很柔软。您如今就在那样的地方。”
舒尔茨听到这话很高兴。
因为贝克尔已多次被提名诺奖,被这样的人来夸赞,爽感直冲天灵盖。
舒尔茨有意卖弄:“《地铁》收藏版在美国受欢迎吗?”
“当然!”贝克尔不假思索。“两大超级大国,正为了中导条约唇枪舌战,全世界都在散布核大战的阴云。《地铁》创造的核废土世界,引来了很多模仿者,但都不如原版。我很想买一套。”
贝克尔难掩沮丧之心。
舒尔茨知道为什么,因为贝克尔很喜欢余切。他是余切的书迷之一。
贝克尔此人是个怪才。他喜欢从生活现象中研究经济学,而且他的学术着作也写的引人入胜,他喜欢把那些现象都抽象为直白的经济学问题:
比如,《犯罪经济学》——罪犯为何要屡屡犯罪?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是不是因为他去偷、去骗、去抢比打工更有性价比?
《家庭行为的经济分析》——为何有的人会离婚?是激情的缺失还是财产的再分配?
《家庭论》——如果把生孩子作为一种投资,那么生多少个是划算的?两个人靠生一大堆孩子并且拼命鸡娃,能不能到中晚年飞黄腾达呢?
贝克尔既然是这样的人,他就很难不喜欢余切。因为《地铁》描写的废土经济系统也很有意思,贝克尔想和余切交流。
舒尔茨故作不经意:“哦?余送我了一套《地铁》收藏版……”
贝克尔的声调明显提高了,带有那种实实在在的期盼:
“是那套刻有神秘符文,真皮精装,封面烫金压花,书口三面刷金,22k真金……的收藏版吗?”
舒尔茨似乎已经听到了贝克尔口水的声音。
“是的,余切亲自送来的。”
舒尔茨撒了个小谎,但这无关紧要。
这番话彻底赢得了贝克尔的青睐:“我真希望能来中国一趟,或者是余切再来一次芝加哥大学。上次人太多,我没说上几句话。”
“也许是因为你没获奖?”舒尔茨再次不经意的提醒“他们之间的微小差别”。
“你知道的,贝克尔。我们芝加哥的诺奖学者太多了,当时站不下那么多人。”
贝克尔听罢,幽幽地长叹一声,只恨自己不争气。
“也许当我获得诺奖,我就能和余切说上话了。”
于是,舒尔茨爽的无以复加。
甚至还想要
再进一步,招揽余切来芝加哥大学。不料,这似乎却惹怒了余切。
——离开前,舒尔茨听说余切打算给自己的对象,找一个大学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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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茨当即找来林一夫,表示自己可以介绍“余切的对象”来芝加哥大学读书。
目的当然不是余切的对象了,而是余切本人。
林一夫替余切拒绝:“美国不承认中国的学历。而且,余切的对象是文工团出来的,这是苏系国家的一种特殊体系,我已经被拒绝过。”
“没关系,我不在乎他的夫人。我希望余切能来读芝加哥大学的博士,他最好也能加入芝加哥学派。”
舒尔茨随口说道。
加入芝加哥学派,这代表什么?
芝加哥学派会帮助这两人争取资源,这是一条捷径。
当然了,余切也不得不被印上“芝加哥学派”的印迹。
仅仅从拿奖来看,是有价值的,然而也就拿奖了。
林一夫愣了一下,“老师,余切是一个符号性的人物。您还不了解他的情况,他爱人来留学,和他本人赴美留学是天翻地覆的区别!这对余切的名誉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又说:“这里很多人爱他,可以宽容他犯错,但绝不是这种错。这代表‘余切究竟是我们的,还是别人的’。”
“有什么区别?”舒尔茨说。
林一夫深深的看了自己老师一样,然后道:“我会和余切表达您的想法,但我想……你会失望。”
几天后,他收到了余切打来的电话,余切客气的拒绝了这件事情。
电话中,余切的口气似乎已经变得很冷了。
他心情不好?
舒尔茨很惊讶,但没有多想。他很快又做错一件事情:驻华使馆为在燕京的美国学者举办聚会,几位中国的经济学家也在那。
舒尔茨得知,他们都是来自燕大的。有个叫历一宁的学者,曾指导过余切的论文写作。
“那是个写日元对华借款的论文……哟,你居然知道呢?关注他挺久了吧。”
“是……是……余切的论文选题是一流的,数学是不入流的,结合他《落叶归根》,达成了超一流的影响力。但很多人不知道,那是因为论文才写的。”
“哈哈哈!余切确实是燕大的才俊,院长胡岱光很喜欢他,私下里总说他。难以割爱。”
舒尔茨得知历一宁是燕大经管系的主任,立刻加入
到对话中,然后表达了可以让余切来美国读博的想法。
不料,历一宁听明白话后那一刻脸色变了。“余切是我们燕大的。虽然洋博士很重要,可是土博士也很重要!你抢不走他,他也绝不会走!”
“我从没有在美国上一天学,但这不影响我做学术。你小看我们了。”
好吧,这儿总有一些固执的人,就像是他的学生林一夫一样——非得回来。
舒尔茨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些建设性的努力,他没有料到这件事,破坏了他和弟子,以及余切之间的关系。
2月初,舒尔茨离开京城。林一夫来送他,舒尔茨发觉他的弟子林一夫忽然生出了反骨。
林一夫是和余切一起来的,见到舒尔茨后说:“老师,我打算花三年的时间,重新对全国进行调查。我希望能走遍每一个乡村。”
三年?
这是否太久了。
舒尔茨道:“如果那时我还在的话,我会想办法指导你的。”
林一夫忽然摇头起来,接着发笑,然后像告别那样的说话:
“您的指导对我受益终生,但当我回国之后,可能无法再向您咨询得更详细了。”
舒尔茨感到不安:“Justin,你的意思是……”
“这和学术无关,纯粹是为了保密。另外,芝加哥学派在拉丁美洲的失败,也促使我明白,我们最终要找到一条自己的路。”
林一夫的脸色,越说越自在,越说越放松。
“余切在哥伦比亚呆了很久,追杀他的智利政府,原财政部长就是芝加哥学派的弟子,余切很知道智利如今的情况——短暂的兴旺,之后是更长久的灰暗。”
“他另一句话也让我有感触。他说,既然苏联人错了,为什么美国人就是对的,难道只能二选一吗。”
这让舒尔茨天旋地转!
他当即后悔在林一夫面前说,美国人生到了苏联未必搞得更好。
也后悔告诉林一夫,让他和余切来合作。
余切的个性太强了。
余切本来就是知名作家。虽然在经济学上初出茅庐,但毕竟地位那里。
收他来给芝加哥学派添砖加瓦不现实。
舒尔茨试探道:“余,是因为你不能容忍芝加哥学派吗?”
余切承认了:“我有个叫卡门的西班牙编辑。她喜欢玩教皇游戏,把我册封为红衣大主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平时我总陪
她玩这种游戏,后来我发现她竟然是一种试探,她以为我屈服于她了。我的任何成就,她都以为她占了很大功劳,而我的想法正好相反。”
“之后我对任何这样的说辞都很警惕。”
芝加哥学派怎么能沾上?
林一夫后来之所以成就最大,就是因为他跳出了“芝加哥学派”这艘大船。这全是一帮自由魔怔了的学者,仙之人兮列如麻,鼎鼎大名的“哈耶克”就是该学派的人中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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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茨很后悔。
为什么自己要突然提这回事儿?
是因为余切送的礼物吗?还是在中国实在是太受到追捧?
舒尔茨用了“sorry(遗憾)”这个词,而余切想要听到“apologize(谢罪)”,但以舒尔茨的身份,他当然不可能讲这句话。
余切道:“没有必要觉得遗憾,我们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让离别变得相当尴尬。舒尔茨预感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舒尔茨今年已85岁,弟子林一夫又要在国内长待几年……舒尔茨就像是诀别一样,快速的说着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话。
他真的很后悔。
去往机场的路上,舒尔茨三次谈到两人以后要怎么做。
在车上,舒尔茨说“做学者不要碰权力,但也不要一无所知”。
林一夫道:“我知道。因此我不会成为西式模仿者,我会做得很好。”
抵达机场,舒尔茨又说:“宣传比研究更重要。”
这次不是林一夫来说话,而是余切:“当我认为一个研究重要时,我就会写出合适的,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
登机前,舒尔茨最后道:“中国人在某些时候,是一种状态,我深以为然……”
这是余切在芝加哥大学讲的原话。
当时是用在那些贷款上学的美国学生身上,而舒尔茨这里,应该说的是后发国家的研究学者。他们都面临极大的劣势,却给自己设了一个极高的目标。
他们心高气傲,但有时也会感到疲惫。只有少数人可以完成蜕变。
舒尔茨说:“我想给你们捷径。说实在的,我没有什么坏的想法。”
这话触动了林一夫,他叹气道:“我宁可走最难的那条路,而且这就够了。”
余切则说:“我们彼此之间就是捷径。”
舒尔茨最后拥抱了自己的弟子,倒也很洒脱,林一夫哭
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随后冲上云霄,十几个小时后抵达芝加哥。考虑到舒尔茨的年纪,这确实可能是师徒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林一夫怔怔的站在那,余切问他:“后不后悔?”
“不后悔。”林一夫说,“芝加哥学派反凯恩斯,也就是反大组织。这是个国内学者的悖论,要做出成果就要抛出芝加哥的理论,抛出了芝加哥的理论就不可能得到成果。我早明白了。”
余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舒尔茨是个好人,但他也有立场。说起来,我见过杨振宁……杨先生在美国呆了很多年,一直没有转国籍,后来他改了,也走到了更高,然而一辈子不敢告诉自己的父亲。这是不是一种遗憾?”
林一夫问:“你问过他?杨老感到遗憾吗?”
“遗憾!因为他的名字‘振宁’,就是振兴他的家乡怀宁的意思。这是他父亲对他的期许,我要说‘sorry’(遗憾)了,这不是一个名垂青史的理论物理学家的错。”
“sorry?”林一夫反复念了这词几次,“这个词用在这里,真合适。”
……
舒尔茨虽然走了,他邀请余切来芝加哥读书的事儿还没完。
当天听到的人挺多,直接在小圈子爆炸了。历一宁也邀请余切在他那读博,堪称是三顾茅庐,随后,隔壁的水木大学有学者也发出邀请,余切都婉拒了。
没想到,这让胡岱光相当感动。
二月上旬。
燕大已经开学,余切久违的来了学校教室。
他要代替胡岱光上一节课。
由于胡岱光已经退休,这是一堂选修课,专门研究西方经济学现状的。胡岱光是国内最早引入计量经济学,以及编撰西方经济学教材的人物,他的课程很受欢迎。
不过,八十年代的学风很差。燕大也不例外。
眼下有一股“读书无用论”的思潮,前两年已经这样了,现在更加夸张,校园场地和学生宿舍成了“贸易中心”,学生在这里摆摊设点,卖衣服、音像制品、杂志等东西。
教师到堂授课,1/3学生缺席已司空见惯,有时甚至一节课只有十几人乃至几个人来听讲,几乎每个教室的前两排都是“虚位以待”。
俞敏宏——就是那个被打碎眼镜的西语系同学,如今也在燕大任教。他的英文课几乎就没人来,最少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因为文科不好就业,也不好留洋,所有文科专业都是逃课重灾区。
胡岱光的课好一些,七十八个人,不过逃了区区三十二个而已。
上课前,众多学生说笑话:“说邓丽君要来大陆开演唱会了?听说过没有!”
“什么地方?”
“羊城!”
一个做录音带生意的学生说:“那我得想办法去羊城看看,那边盗版录音带多,拿来倒手卖,几千块钱,上万块钱都不是问题。”
提到邓丽君开演唱会的同学说:“下海有前途吗?真的假的?”
“嗨!之前科大的副校长,看学校里边儿摆摊的那么多,很不满意,把学生轰走了。结果他去沪市出差,报销不了机票的钱,一个摆摊的学生说,老师,您让我在这摆摊吧,我把机票钱给您报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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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大学生哄堂大笑。
这就是那几年的现状。
“还有什么新闻,说来听听?”
“还有……还有……就是那个舒尔茨,那诺奖学者啊。据说和余切闹掰了,还扯上个什么农发中心的研究员。”
“啊!”众人都震惊了。
“不信?我老师说的,舒尔茨想让余切转国籍,做美国人,余切会吗?他要这么做了,他就不是余切了!”
舒尔茨那是广受欢迎啊,为了迎接他,全燕大都动员起来了。竟然还涉及到余切,那可是个燕大的神级人物。
你听说这个人在燕大读书,但从来没见过他。
有的人说见过,有的人说没见过。最后一批余切同学毕业了,如今余切已成了传说。
前些天崔建在燕大开演唱会,那是国内第一次有歌手能到这。
摇滚乐呢,又是个被认为“西方舶来品”、“叛逆”的这么个音乐,可是近几年在国内太受欢迎了,燕大歌迷为崔建成立了个“摇滚后援会”,这也是国内第一个歌迷会。
这崔建多受欢迎啊!
结果崔建也有偶像!唱完之后,崔建忽然不受控制的问:“余先生呢?余先生在什么地方?”
没人回话。
崔建又问:“你们都知道我说的是谁!如果他能在底下听演唱会,我真值了!”
仍然没有人搭话。现场确实没有余切。
崔建非常难过,说:“有人遇见余老师,跟他说一声。我和他一样,我学的是西方人的乐队,可我创作中国的摇滚!!!”
“再问一句,余切余先生真不在吗?”
真不在!崔建那《一无所有
》唱的是真好!
他那天就像是一无所有一样,失魂落魄。
学生正绘声绘色的讲,余切推门进来。神出鬼没的余切,传说中的老学长,出现在了这帮满脑子下海的本科生面前。
真是他!没错!
他在了!
大高个,粗胳膊,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讲起来话来活像下达作战指令的军人。
只有那微笑,那是属于文学家的微笑。
恬淡,清澈,像湖水,像甘泉。
那一刻,听过崔建演唱会的学生,忽然有种荒谬的骄傲感:崔建没干成的事儿,老子坐着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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