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金鳞饭庄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熄了。伙计们在收拾残局,碗盘碰撞的声音清脆又疲倦。陈师傅在厨房清点剩下的食材,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十二个护院在前后门巡逻,脚步很轻,但很稳。
韦小宝坐在二楼富贵阁的窗边,手里端着杯茶。
茶是普洱,滇南陈韵。汤色在烛光下像陈年的琥珀。他没喝,只是端着,看着窗外的运河。
运河在夜里是黑的,像条沉睡的巨蟒。偶尔有船经过,船头的灯笼晃悠悠的,像巨蟒的眼睛。船行得很慢,吃水很深,船上盖着油布,看不清载的是什么。
韦小宝看了很久。
然后他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
本子上记着些字,歪歪扭扭的,是他的笔迹。有些字不会写,就用圈圈叉叉代替。但意思,他懂。
“陈、李、周三家,盐引八成。”
“小盐商,捡剩饭。”
“黑码头,夜船,子时后。”
“漕帮,抽三成。”
这是今天在饭庄听到的。
今天富贵阁来了三桌盐商。一桌是陈家的,一桌是李家的,一桌是周家的。三家的人互相看不顺眼,说话都夹枪带棒,但韦小宝听出了门道。
盐引——朝廷发的贩盐凭证,被这三家垄断了八成。剩下两成,分给十几个小盐商。小盐商想拿盐,得看三家脸色,得送礼,得让利,得捡人家吃剩的。
这还不算。
盐从盐场运到扬州,要走漕运。漕运被漕帮把持,抽三成利。三家为了省钱,不走正规码头,走“黑码头”——夜里开船,不走漕帮的航道,不交漕帮的抽成。
但黑码头危险,容易被劫,被查。所以三家都养着私兵,船上有刀,有弓,有人命。
韦小宝合上本子,吹熄了蜡烛。
屋里暗了下来,只有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
第二天,午时。
金鳞饭庄又坐满了。
富贵阁今天来了两桌盐商,一桌是陈家的二少爷陈继业,一桌是李家的账房李先生。两人没坐一桌,但都在富贵阁,隔着一道屏风。
韦小宝亲自来招呼。
他穿一身半旧的绸衫,笑得像朵花,亲自倒茶,亲自布菜。
“陈二少爷,”他给陈继业倒茶,“今儿怎么有空来小店?”
陈继业二十出头,白白胖胖,穿一身锦袍,腰里挂着块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咂咂嘴:“茶不错。”
“陈二少爷是行家,”韦小宝笑,“这是滇南陈韵,三年陈茶,专供富贵阁的。”
“嗯,”陈继业放下茶杯,看了看桌上的菜,“你们这儿的金鳞全家福,听说不错?”
“陈二少爷有眼光,”韦小宝说,“这菜用的是渤海的海参,南海的鱼翅,东海的鲍鱼,加上三年的老母鸡,文火慢炖六个时辰。一锅五十两,扬州独一份。”
“来一锅,”陈继业挥挥手,“再上两坛女儿红。”
“好嘞。”
韦小宝转身,又去招呼李先生。
李先生五十来岁,瘦,精,眼睛像算盘珠子,看什么都像在看账。他要的是翰林狮子头,一盅,十两。还要了一壶龙井,最贵的。
韦小宝给他倒茶,随口问:“李先生今天一个人?”
“嗯,”李先生点头,“算账,清静。”
“李老爷近来生意可好?”
“还行,”李先生喝了口茶,“就是盐引难弄。朝廷管得严,一年比一年少。”
“听说,”韦小宝压低声音,“陈家、李家、周家,占了八成?”
李先生看了他一眼,眼神警惕:“韦老板打听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韦小宝笑,“开饭庄的,总得知道客人是做什么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知道了,才好伺候。”
李先生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笑了:“韦老板是个聪明人。”
“不敢,”韦小宝说,“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不容易,”李先生放下茶杯,“尤其是扬州这地方,水深。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不好。”
“李先生教训的是,”韦小宝点头,“那我不问了。您慢用,有事招呼。”
他转身,退出屏风。
屏风后,陈继业那桌,酒已经喝上了。
两坛女儿红,开了封,酒香四溢。陈继业喝得脸红脖子粗,正跟同桌的人吹牛。
“……他李万年算个屁!去年那批盐,要不是我爹让给他,他能赚那么多?今年,哼,看谁让谁!”
“二少爷说的是,”同桌的人奉承,“陈家是扬州盐业之首,李家算什么,周家算什么,都是跟在后头捡剩饭的。”
“就是!”陈继业一拍桌子,“我爹说了,今年的盐引,至少拿四成!李万年三成,周文昌三成,剩下的,给那些小鱼小虾分分,堵他们的嘴。”
“陈少年?你这个分法不对啊?可漕帮那边……”
“漕帮?”陈继业冷笑,“王霸天那小子,胃口越来越大。去年抽三成,今年要四成。我爹说了,不给。咱们走黑码头,夜船,他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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