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媼初时欢喜,忙叨叨地就开始收拾起来。
一会儿说,“天要冷了,得给大公子带几件袍子。”
一会儿说,“看看,嬤嬤缝的小袜多厚实啊。”
一会儿忽地又忧心忡忡了起来,“唉,这一去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大公子在路上可吃什么啊?大人还能对付几口,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什么都得讲究著,可不能隨便就对付过去了啊。”
“大梁没有打仗,倒还是太平的,大梁外头呢?也不知道如今到底打到哪儿了。嬤嬤走南闯北,见过多少人饿死在道上,就是有钱都买不著吃的呢!”
是啊,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
这都是出了门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几天到大营,路上怎么走,吃什么,住哪里,带大公子,那带不带二公子?
外头兵荒马乱的,她若是带著两个孩子,顾此失彼,实在危险。
若是不带,谢密又没有母亲,只留他一人在东壁,外人詬病不说,她自己心里也有些过不去。
不管云姜后来成了什么模样,从前云家逃亡的时候,也从来不曾把她拋下啊。
赵媼说著话,猛然一凛,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驀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夫人啊,出了东壁大门,西太后的人,不就更好下手了吗?”
是啊,西太后走的时候已经把她恨得牙根痒痒了,虽不敢明著攻打东壁,可一旦出了东壁大门,她们母子大约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况赵媼还说,“要是再像四年那样半道被赵人截了,那可真就玩完了啊!”
越说越头大,越说麻烦也越多,越想也就越不对劲,人也就在这“走”与“不走”中撕扯著,被撕扯得七零八碎。
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衣物,又被赵媼一件件地放了回去。
赵媼一样样与她分析利弊,“闺女啊,不行,不行啊!嬤嬤我想来想去,咱不能走啊!西太后逮著机会,就会把你扎成刺蝟。”
“大公子就更不必说了,才八个月大小,真要撞见歹人,那是连跑都跑不的了啊!”
阿磐垂头望著怀里粉白白的稚子,那半夏秫米汤的劲儿还没怎么过去,稚子也就仍旧迷迷糊糊地睡著。
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被人一箭射穿,那鲜血四溅的模样,真叫人驀地一凛,浑身就连连打起了寒颤。
不敢想,可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样的场景却在她脑中一遍一遍地上演著,怎么都挥之不去。
怔怔地坐了下去,怔怔地说,“嬤嬤,我再想一想。”
“哎,好,这可真得想好了才行啊。”
赵媼应著,嘮嘮叨叨地又道,“要是从前,你去哪儿嬤嬤都陪著。现在有了孩子,可不一样了,做母亲的,什么都得先为孩子想一想啊。”
阿磐恍然点头。
不走,心里不安。
可一走,到底就要苦了孩子。
做母亲,可真难啊。
赵媼忙活著下了楼,怕惊扰了谢砚,那日渐富態起来的身子走起路来也轻手轻脚的,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依稀听见她在楼下命道,“大公子也快要醒了,去煮上鯽鱼汤,煲上菜粥,烙几个小肉饼,再煮上鸡蛋,大公子正长身体,营养可一点儿都不能缺的。”
外头的婢子问,“家宰,二公子有鱼汤吗?”
赵媼低声斥道,“东壁还缺那一口吃的?”
阿磐忍不住一嘆,如今孩子们能喝上鱼汤,吃上肉饼和鸡蛋,出了门,那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到底是个难题,那就先缓一缓,先不走了。
可到了下午,婢子慌慌张张地来稟,说二公子喝了鱼汤,又吐又拉,一直哭,哭得险些昏绝过去。
因而忙忙叨叨的,又熬了一晚上。
可这一晚上,到底下定了决心。心里虽还没有底,可转念再想,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容易的?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
人活著就得像那石缝里的草,怎么都打不垮,折不断,再怎么难也要想法子。
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
因而什么也不要怕。
至翌日天明,谢密一稳定了下来,阿磐便吩咐起底下的人,把公子们餵得饱饱的,再多煮些蛋,叫赵媼赶紧收拾衣物,收拾完这就动身。
赵媼还是昨日的问题,“那出了大梁,公子们吃啥呢?”
阿磐换上粗布袍子,只用帛带扎了个垂髻,“吃蛋。”
赵媼张著嘴巴,“公子们就.......就只吃蛋吗?”
是啊。
吃蛋。
阿磐回道,“连这点儿苦都吃不了,怎么能做王父的孩子?以后,还得跟著他们的父亲行军打仗呢。”
赵媼一个头两个大,“啊呀,这才八个月大啊,说啥打仗呢?”
阿磐正色望赵媼,眸光坚毅决绝,“不赶紧去找父亲,他们兄弟二人又能活多久呢?总之路上快走,早些到大营,想吃什么也就都有了,不差那么几日。”
倘若军中细作提前发难,谢玄內外交困,可还有什么法子撑得住?
旦出一点儿差错,不用说什么匡復晋国宗社,整个谢氏都得门殫户尽。
赵媼虽还是愁眉不展,但怎不知这个利害,因而到底再不能说什么了,只得应下,“是,都听夫人的。”
於是上上下下,赶紧地安置。
除了打点行装,又各备了锋利的短刃在身上。
东壁的事全都託付给了曹家宰,小黄也跟了上来。
小黄凑来凑去,扯扯这个的袍角,蹭蹭那个的小腿,还想跳上马车跟著,那怎么行,又是孩子又是狗子的,何况西宫的人早知道她有一只小柴犬了。
宜公主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风声,才登上小軺,她也背著包袱要跟著一起走。
宜公主抹著眼泪,哭得眼睛红红的,“你们要去哪儿呢?能不能也带上宜儿?姐姐也不在.......宜儿一个人害怕.......”
阿磐宽慰著,“去找南平公主,外头很乱,顾不过来,公主就在东壁等著,有小黄在呢,司马敦也很快就回来了。”
宜公主还是哭,背著小包袱,抽抽搭搭的话都说不连贯了,“宜儿也.......也要跟著.......宜儿也跟著磐姐姐一.......一起走.......”
“宜儿害怕......磐姐姐........你们怎么都不带宜儿啊......”
哭得可怜。
可却又没什么办法。
阿磐忧心谢玄,只得哄著劝著,命曹家宰好生照看宜公主,这便赶紧乘马车上路。
不敢张扬,只备了一辆小軺,人也不敢带太多,轻车简从。
就只有赵媼与她抱著两个孩子,另有一个赶车的虎賁,所有人等皆穿著寻常百姓最不起眼的粗布袍子。
后头还有四五个虎賁,亦是扮作生意人远远地跟著。
不敢招摇过市,引得旁人注意,因而从东壁后门出发,避著人悄无声息地走,一出门就隱入了人流之中。
出门走了没多久,赶车的人就低声稟道,“夫人,有人跟著。”
阿磐眼皮一跳,连忙轻挑帘子往外看,果然见几人疾步跟著。
眼里冷冷的,泛著骇人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