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槐树落了满地碎金般的叶子,李贽的布鞋碾过枯叶,发出窸窣的轻响。他站在彝伦堂的石阶上,看着涌来听讲的监生们,粗布儒衫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那卷《焚书》的纸页被翻得发脆,却依旧被他攥得很紧。
“先生,外面都说张首辅要禁毁异端学说,您还敢讲这些?” 一个面色白净的监生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他怀里藏着本李贽批注的《论语》,墨笔在 “克己复礼” 旁写着 “礼者,束人之桎梏也”,看得他心惊肉跳。
李贽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禁?他张居正禁得了书,还能禁得了天下人的嘴?” 他大步跨进堂内,将《焚书》往讲案上一拍,檀木案面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今日咱们不讲经义,就讲讲这穿衣吃饭的道理!”
监生们呼啦一下围上来,靴底踩在青石地上,发出潮水般的响动。有几个是偷偷翻墙进来的外校生,怀里还揣着刚买的炊饼,饼渣掉在衣袍上都顾不上拍 —— 谁都知道,李博士的课说不准哪天就听不到了。
“诸位想想,” 李贽扯开粗布腰带,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内衣,引得哄堂大笑,“孔孟说‘仁义礼智’,可若连肚子都填不饱,这身仁义穿给谁看?” 他抓起案上的半块干饼,狠狠咬了一大口,饼渣顺着花白的胡须往下掉,“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何必空谈那些虚头巴脑的!”
后排突然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吏捧着茶盏站在门口,茶水晃出碗沿,烫得他直甩手。这是祭酒派来的眼线,手里的小本子正等着记录 “异端言论”。
李贽却像是没看见,抓起一支狼毫,在宣纸上狂草:“百姓要的是糙米,不是《论语》;要的是棉衣,不是‘孝道’!” 他的笔尖划破纸面,墨汁淋漓,“张首辅的新政是好,丈量土地,追缴欠税,可收上来的银子都堆在国库,百姓的锅里还是稀粥,这税征得再明白,又有何用?”
“先生慎言!” 有老监生慌忙劝阻,脸色惨白如纸。上个月礼部侍郎只因说句 “考成法过严”,就被降职去了云南,这要是被言官听去,怕是要掉脑袋的。
李贽却将笔一掷,墨汁溅在明黄的《大明会典》上,晕出片难看的黑:“我李贽活了六十岁,见够了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 他指着窗外那棵老槐树,树皮上还留着去年监生们刻的 “忠君” 二字,“当年海瑞抬棺死谏,骂嘉靖帝昏聩,被扔进诏狱差点饿死,可他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这话像颗火星掉进了油桶。监生们炸开了锅,有激动拍案的,有吓得发抖的,还有人偷偷往门口溜 —— 生怕被牵连进去。小吏的笔尖在本子上飞快地划着,墨线扭曲得像条毒蛇。
三日后,六科给事中联名弹劾的奏折堆满了朱翊钧的案头。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 “参国子监博士李贽惑乱人心疏”,字迹凌厉如刀,开篇就是 “李贽借讲学之名,诋毁新政,非议孔孟,实乃国之蠹虫,恳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朱翊钧的指尖划过 “诋毁新政” 四个字,指甲在纸页上掐出浅浅的痕。案角压着本蓝布封面的《焚书》,还是去年东厂抄家时偷偷留给他的,书里 “夫童心者,真心也” 那句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墨迹都晕透了纸背。
“万岁爷,这李贽太狂妄了!” 小李子捧着刚沏的龙井,气鼓鼓地说,“竟敢说考成法不好,这不是打张首辅的脸吗?言官们说了,不把他办了,以后谁都敢乱嚼舌根了!”
朱翊钧没说话,翻开《焚书》的 “答耿中丞” 篇。李贽在里面写 “治天下者,以人为本,不本于君”,字迹歪歪扭扭,却像把锥子,扎得人眼睛生疼。他想起应天那些被改成荒田的熟田,想起佃农王二供词里 “巡抚说这是为了朝廷脸面” 的话,突然觉得这些尖锐的文字,比朝堂上那些歌功颂德的奏折更实在。
“骆思恭呢?” 他突然抬头,明黄色的龙袍扫过案上的弹劾疏,纸页纷飞如雪。
锦衣卫指挥使很快就跪在了殿中,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闪着冷光:“陛下,李贽还在国子监讲学,今早说‘张江陵的考成法,考的是银子,不是民心’,已经有御史带着缇骑去拿人了。”
“谁让他们去的?” 朱翊钧的声音陡然转厉,龙椅扶手被他攥得咯吱作响。
骆思恭的额头抵着金砖:“是…… 是内阁传的话,说‘速将妖人拿下,勿使妖言惑众’。”
朱翊钧猛地站起身,案上的《焚书》滑落在地,正好翻开在 “童心说” 那页。他看着殿外沉沉的暮色,心里像压着块巨石 —— 张居正这是怕了,怕这尖刻的言论戳破新政的体面,怕那些被掩盖的真相见光。
“传朕的话,”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李贽是国子监博士,讲学是分内之事,谁也不许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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