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铜鹤香炉里,新换的龙涎香正袅袅升腾,将案上堆叠的田册熏出淡淡的墨香。朱翊钧指尖划过江南送来的丈量图册,宣纸上用朱砂勾勒的田埂弯弯曲曲,像极了乡绅们刻意隐瞒田亩时的鬼祟心思。他忽然停在苏州府的图册上 —— 那片标注 “鱼塘” 的水域,形状竟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角,与锦衣卫密报里 “实际为良田” 的描述截然相悖。
“还是有漏网之鱼。” 他将图册推给张居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案上的青铜步弓泛着冷光,活轴处的鎏金已被摩挲得发亮,可再好的工具,到了舞弊的官吏手里,也能变出花来。昨日河南传来的密报说,有县令让乡绅先按实丈量,待官府备案后,再偷偷将 “新增田亩” 改回 “祖产林地”,步弓的刻度明明记在账上,却架不住人心叵测。
张居正拿起图册,指腹按在那片可疑的鱼塘边缘:“臣已让骆思恭再去苏州督查,这次带工部的匠人,用步弓量完再用绳尺复核,不信查不出猫腻。” 他的眉头拧成疙瘩,花白的鬓角在烛火下更显斑白 —— 三个月来,锦衣卫几乎全员出动,可天下州县上千,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朱翊钧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突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馆里见过的《农政全书》复刻本。徐光启在书里写的 “自报抽测法” 像道闪电劈进脑海:让百姓自己申报田亩,官府按十分之一的比例随机抽测,瞒报者不仅要补税,还要罚没隐瞒部分的三倍收入。那时只当是故纸堆里的学问,此刻想来,竟是破解眼下困局的良方。
“先生,” 他故作沉吟,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朕记得曾看过一本《农政全书》,里面说丈量土地,未必非要官府逐亩去量。”
张居正猛地抬头:“哦?此书有何高见?” 他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过这本典籍,想来是皇家秘藏的孤本。
朱翊钧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拿起青铜步弓比划:“书上说,让百姓自己报田亩数,写清楚地块四至、形状、肥力,官府存档后,每月随机抽选百户人家,带着步弓去实地丈量。若是所报与实测相差超过一分,就按贪腐论处,不仅要补税,还要罚三倍。”
他看着张居正逐渐发亮的眼睛,继续说道:“百姓最清楚自家田地有多少,让他们自报,省了官府一半的人力。更要紧的是,他们怕被抽测到,自然不敢多瞒。那些勾结的官吏,没了乡绅的好处,也就懒得帮着舞弊了。”
张居正抚掌起身,官袍的下摆扫过案边的铜炉,火星子溅起又落下:“此计甚妙!” 他在殿内踱了两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官府逐户丈量,就像用网捕鱼,再密的网也有漏网的鱼;可让百姓自报再抽测,就像撒下诱饵等着鱼上钩,只要惩罚够重,谁也不敢咬钩!”
他突然停在案前,拿起笔蘸了墨,在纸上飞快地写下 “自报抽测法” 五个大字:“臣这就拟文,让各省即刻推行!还要加上一条 —— 凡主动补报之前瞒报田亩的,既往不咎,否则一旦抽测到,连旧账一起算!”
朱翊钧看着他笔走龙蛇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知道,张居正这是摸到了关键 —— 给乡绅留一条补报的活路,既能减少阻力,又能快速摸清真实田亩数,比一味强硬要高明得多。
三日后,吏部和户部的联合文书送抵各省。驿站的快马在官道上疾驰,马蹄扬起的尘土里,都裹着 “自报抽测” 四个字。河南彰德府的张乡绅 —— 就是上次被锦衣卫抓过的那位 —— 拿着文书的手直哆嗦,纸上 “抽测到瞒报,罚三倍” 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皮直跳。
“老爷,补不补?” 管家捧着账册,声音里带着哭腔。上次被抄走的五百亩地还没赎回来,若是这次再被抽测到隐瞒的三百亩,家里的粮仓怕是要被搬空了。
张乡绅盯着院里那棵老槐树,树皮上还留着锦衣卫用步弓丈量时做的记号。他想起被押去府衙时,沿途百姓扔的烂菜叶,想起儿子在国子监被同窗嘲笑 “家有瞒田,枉读圣贤”,突然将账册往桌上一拍:“补!把那三百亩河滩地都补上!”
他怕的不是罚银,是官府每月一次的 “随机抽测”。谁也不知道锦衣卫会突然出现在哪块田埂上,与其日夜提心吊胆,不如主动补报,落个清净。
江南的乡绅们则更精明。苏州府的李大户让人将自家的鱼塘重新丈量,把偷偷填起来的二十亩良田如实上报,还特意在文书上注明 “此前误报为鱼塘,今自愿补税”。他算得明白:补报只需交今年的税,若是被抽测到,不仅要补三年的欠税,还得罚三倍,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百姓们的反应更热烈。山东东昌府的老农王二柱,拿着官府发的木步弓,在自家田埂上来回量了五遍,确定是二亩三分地后,才颤巍巍地在自报文书上按了红手印。“官府说了,抽测到少报,罚;多报,也不行 —— 怕咱们虚报田亩骗救济。” 他对邻居说,“咱庄稼人,老实巴交种地,凭啥要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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