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内阁值房里,檀香在铜炉中明明灭灭,将 “掌衡” 匾额熏得泛着暗沉的光泽。张居正坐在紫檀木案后,指尖在桑皮纸的 “盘剥过半” 四个字上反复摩挲,纸页被蹭得发毛,墨迹晕开成模糊的黑团,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案上并排放着两样东西:左边是赵焕带回的织户诉状,十几枚鲜红的指印歪歪扭扭地盖在末尾,像串凝固的血珠;右边是顾存仁牵头的江南士绅联名信,洒金宣纸上的小楷工整秀丽,却字字透着威胁 ——“百姓怨声载道,恐生民变”。
“大人,喝口茶吧。” 门生王篆捧着盏雨前龙井,小心翼翼地放在案边。他看着老师鬓角新添的白发,心里暗暗着急。自 “一条鞭法” 在江南试点的消息传开,值房的门槛都快被士绅的说客踏破了,连徐阶老大人都从松江送来密信,让老师 “三思而行”。
张居正没接茶盏,目光依旧胶着在诉状上。王阿三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眼睛:“胥吏日索三钱,粮差夜盗五斗,一年辛劳,竟不足果腹……” 这些话让他想起嘉靖年间在荆州老家见到的佃户,也是这样被层层盘剥,最后卖儿鬻女才能缴清赋税。
“王篆,你还记得隆庆二年的江南水灾吗?”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那年洪水淹没了苏州府十七县,百姓扒树皮充饥,而士绅们却在船上宴饮,看着灾民争抢漂浮的稻壳取乐。
王篆愣了愣,随即点头:“门生记得。当时老师刚入内阁,力主开仓放粮,还因此得罪了不少同僚。”
“可放粮能救一时,救不了一世。” 张居正的指尖重重落在 “计亩征银” 四个字上,案几发出沉闷的响声,“你看这诉状里写的,缴粮要过三关,到最后一石粮只剩四斗 —— 若不改征银,若不严查胥吏,放再多粮也是填了蛀虫的肚子!”
王篆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知道老师说的是实话。“一条鞭法” 将赋役合一,按亩征银,本就是为了革除积弊,让百姓少受盘剥。可江南的士绅不一样,他们田产多,门路广,早就把缴粮的损耗变成了生财之道,改征银无异于断了他们的财路。
“大人,江南士绅不好得罪啊。”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劝道,声音压得极低,“顾存仁的岳父是吏部尚书,亲家是应天巡抚,门生故吏遍布江南十三府。咱们推行新法本就阻力重重,若是再把他们逼急了……”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去年河南巡抚弹劾徐阶之子占田,结果被士绅联名参倒,最后贬到贵州烟瘴之地,不到半年就客死异乡。江南士绅的势力盘根错节,硬顶怕是会引火烧身。
“暂缓推行?” 张居正冷笑一声,拿起那封联名信,宣纸上的洒金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们说百姓怨声载道,可赵焕带回的诉状里,织户们盼着改征银盼得眼睛都亮了!到底是谁怨声载道,是谁怕断了财路?”
他将联名信拍在案上,宣纸发出脆响,惊得案头的铜鹤摆件微微颤动。“新法利国利民,岂能因士绅阻挠就停?” 话虽如此,他握着信纸的手指却微微发白 —— 顾氏一族在江南经营了三代,不仅田连阡陌,还控制着苏州的织机、松江的棉纺、扬州的盐引,真要闹起来,怕是会动摇江南的赋税根基。
正犹豫间,值房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门房掀帘禀报:“大人,司礼监冯公公来了。”
张居正和王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冯保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平日里除了传旨,极少踏足内阁值房,今日突然造访,定是有事。
“请他进来。” 张居正迅速收敛神色,将诉状和联名信推到案角,用镇纸压住。
冯保摇着拂尘走进来,一身石青色蟒纹袍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他的目光在案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那半露的诉状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张先生忙着呢?”
“冯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张居正起身相迎,语气不卑不亢。他与冯保虽同受李太后信任,却向来面和心不和 —— 一个掌朝政,一个掌内宫,谁也不服谁。
冯保没接话,径直走到案前,拿起那封江南士绅的联名信,慢悠悠地翻看着。“顾存仁这些人,倒是会说话。” 他指着 “恐生民变” 四个字,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老奴在宫里都听说了,苏州的织户们可是把张先生的新法夸上了天,怎么到了这些士绅嘴里,就成了民怨沸腾?”
王篆的脸瞬间白了。冯保这话看似平常,却句句都在点破士绅在撒谎,显然是知道了诉状的内容。
张居正的心头一沉。冯保消息如此灵通,定是陛下让他来的。他不动声色地说:“冯公公说笑了,士绅与百姓立场不同,看法自然有异。”
“立场不同?” 冯保放下联名信,转而拿起那份诉状,指尖在鲜红的指印上轻轻点着,“可老奴听说,陛下觉得,民心才是最准的秤。” 他忽然凑近张居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丝绸摩擦般的腻味,“张先生,陛下让老奴给您带句话 —— 民心如秤,称得出谁是真心为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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