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刚过神武门,朱翊钧就听见毓庆宫方向传来熟悉的铜铃声。那是小李子特意挂在廊下的风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说是能替陛下驱散晦气。此刻铃声在雪后的晴空里荡开,倒有几分清越的暖意,驱散了东华门护城河带来的寒气。
“万岁爷,姜汤备好了。” 小李子捧着个粗瓷碗,碗沿还冒着白气,里面的姜丝切得细细的,混着红糖的甜香,在冰冷的空气里格外诱人。他看着陛下被冻得发红的鼻尖,忍不住絮叨,“都说了让您多穿件貂裘,偏不听,这要是再冻着了……”
朱翊钧没接话,接过姜汤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胸口发暖,连带着方才在护城河旁冻僵的手指都活络了些。他把碗递回去,目光落在殿角的铜鹤上 —— 那鹤喙的缺口还是去年踹翻笔架时磕的,如今蒙着层薄薄的灰尘,倒像是岁月刻下的印记。
“今年朕十三岁了,对吧?”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怅然。
小李子愣了愣,连忙点头:“是,万岁爷十三岁了。按民间的说法,该束发了呢。” 他想起去年太后还念叨着要给陛下选伴读,转眼一年过去,陛下个头蹿了不少,连说话的语气都沉稳了许多。
朱翊钧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被雪压弯的石榴枝。枝头上还挂着几个干瘪的石榴,是秋天没摘净的,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像串褪色的灯笼。“离亲政还有七年。” 他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地掰着数,“万历元年登基,亲政要到万历十年,还有整整七年。”
小李子捧着空碗,不敢接话。他知道陛下心里急。这几年朝堂上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先生把持着大半权柄,冯公公又在宫里盘根错节,陛下虽说是天子,却处处受制。就像去年黄河决堤,明明是陛下力排众议才保住了徐州,可史书上怕是要记成 “张居正辅政有功”。
“七年,够下一盘棋了。” 朱翊钧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计算着棋盘上的落子。他转身走向书架,那里整齐地码着一排排典籍,从《论语》《孟子》到《孙子兵法》《权书》,书脊上的金字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精装的典籍,最终停在角落里一本被烧焦一角的《大明会典》上。那是去年乾清宫走水时抢救出来的,深蓝色的封皮被烟火熏得发黑,边角卷着焦痕,像只受过伤的鸟。朱翊钧抽出这本书,手指在焦痕上轻轻摩挲,仿佛在触碰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书页间夹着个巴掌大的牛皮本子,封面上用朱砂画着个小小的棋盘。朱翊钧把本子抽出来,翻开第一页 —— 上面记着冯保的贪腐账,字迹是三年前的,还带着些稚气,却一笔一划记得清清楚楚:“隆庆六年,冯保私吞苏州织造局银三千两,买通采办太监用次等云锦充贡品。”
再往后翻,是张居正的门生录。从六部尚书到地方知府,凡是出自张居正门下的官员,都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他们的升迁年份和主要政绩,末了还缀着句小字:“万历二年,刘台弹劾居正,反被贬云南,此人为居正门生,恐是苦肉计。”
最厚的几页,记着江南士绅的产业表。苏杭的丝绸庄、松江的棉纺厂、扬州的盐引…… 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甚至连谁家的佃户抗租、谁家的子弟中了举人都有记录。其中一页被折了角,上面写着:“徐阶之子徐璠,在苏州占田两千亩,租子比朝廷赋税高五成,百姓敢怒不敢言。”
小李子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暗暗咋舌。他知道陛下有记东西的习惯,却没想到会记得这么细。这些本子藏在《大明会典》里,连他这个贴身伺候的都不知道,可见陛下藏得多深。
“该落的子,都落得差不多了。” 朱翊钧喃喃自语,指尖划过 “徐璠” 的名字,那里被红笔打了个叉。他想起上个月让骆思恭去苏州查的田契,想必再过些日子,就能有结果了。
他把本子塞回《大明会典》里,重新放回书架。焦黑的书脊在一众崭新的典籍中显得有些突兀,却像个忠诚的哨兵,守护着那些不能说的秘密。“剩下的,就是等。”
等什么?小李子想问,却没敢开口。他看着陛下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研好墨,开始画棋盘。横十九道,竖十九道,线条笔直,力道均匀,竟比棋谱上的还要标准。
“这棋盘,朕画了三年。” 朱翊钧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第一年画格子,第二年记棋子,第三年…… 才算看明白这棋路。” 他想起刚登基时,连《皇明祖训》都认不全,如今却能在这方寸之间,看到朝堂上的刀光剑影。
棋盘画好了,他拿起黑子,在天元的位置落下第一子。墨色的棋子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像颗沉甸甸的星子。“这是朕。” 他说,声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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