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客：茶馆志怪 第32章 铜镜缘

说书老人今夜带来的，是一面边缘泛着绿锈的青铜菱花镜。镜面朦胧，照人影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水雾。他用袖口缓缓擦拭镜面，那水汽却凝而不散。“长生籙碎，痴梦成空。今夜，老朽不说长生，不说梦，只说一面古镜，一位小姐，一场照见前世今生、亦真亦幻的……镜花水月。”

江南织造曹大人府上，有位千金名唤曹婉儿，年方二八，容貌秀丽，却因自幼体弱多病，性子沉静，不喜交际。这年春日，曹家修缮府库，从一堆旧物中清出一面样式古朴的青铜菱花镜，镜身斑驳，似有些年头。下人见其破旧，本欲丢弃，却被婉儿偶然看见。

她觉此镜造型别致，虽不明亮，却自有一股沉静气韵，便要来放在自己闺房妆台上，权当个摆设。这夜，婉儿对镜梳妆，窗外月色如水，镜中自己的影像却比平日更加模糊，仿佛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月光里。她并未在意，只当是铜镜老旧。

梳头间，她无意中将母亲新赠的一支碧玉簪子放在镜前。恍惚间，似乎看到镜中那模糊的影像旁，多了一个同样朦胧的男子身影，青衫磊落，正对着她微笑。婉儿一惊，定睛看去，镜中却只有自己惊愕的脸。她只当是眼花，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涟漪。

自那日后，婉儿便时常对这面古镜出神。她发现，在特定的时辰（如子时、黄昏），或当自己心绪不宁时，镜中便会出现异象。有时是模糊的庭院景致，似曾相识却又陌生；有时是断续的琴音箫声，凄婉动人；更多的时候，是那个青衫男子的身影，或读书，或舞剑，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神温柔而悲伤。

婉儿起初害怕，渐渐却生出一种奇异的亲近感。那镜中幻影从不言语，却仿佛能读懂她的心事。她在家中无人倾诉的烦闷，对未来的迷茫，都能在对着古镜低语时，得到镜中男子眼神的回应——或鼓励，或安慰。这面古镜，成了她深闺寂寞中唯一的寄托。

她开始查阅家中古籍，询问年迈的嬷嬷，想弄清此镜来历。只隐约得知，这镜似是百年前一位遭逢巨变、家道中落的世家公子遗物，那公子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生前最爱吹箫。

婉儿的心，不知不觉系在了那镜中虚幻的身影上。她为他笑，为他愁，甚至对着镜子描摹他的眉眼，将他想象成自己理想中的良人。现实中的媒人提亲，她一概拒之门外，只沉溺于这镜花水月的姻缘。身子越发清减，眼神却愈发痴迷。

这夜七夕，婉儿备了瓜果香烛，在镜前默默祈愿，希望能与镜中人真切地相见一面。泪眼朦胧中，她见镜中月光大盛，那青衫男子的影像前所未有的清晰，竟缓缓向她伸出手来。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婉儿鬼使神差地，也伸出了手，指尖轻轻触向镜面。没有遇到冰冷的阻碍，反而像伸入了温凉的水中！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她惊叫一声，整个竟被拉入了镜中！

镜中并非冰冷的青铜，而是一片朦胧的月光世界。庭院楼阁，与曹府相似却又不同，处处透着岁月的沧桑。那青衫男子就站在月下，面容俊雅，眼神却带着无尽的哀愁。

“婉儿……”他开口，声音飘渺，“我乃此镜镜灵，亦是百年前困于此地的残魂。得你纯阴之气滋养，方能显形。你我确有宿缘，然人鬼殊途，镜中世界终是虚幻。今日相见，已是逆天，若再留恋，你阳气耗尽，将永困于此，与我同化镜灵！”

婉儿此刻方知真相，又惊又怕，却又舍不得这片刻的相聚。正彷徨间，窗外传来鸡鸣之声！镜中世界剧烈震动，开始崩塌。青衫男子用力一推，将婉儿推出镜外。

婉儿跌回闺房，那面古镜“哐当”一声从妆台掉落，镜面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裂痕中，她最后看到的是那男子释然又遗憾的微笑，以及随风消散的身影。

此后，古镜再无灵异，成了一面真正的破铜烂铁。婉儿大病一场，病愈后性情大变，不再沉溺幻梦，最终嫁与一寻常书生，相夫教子，平安终老。只是她终生不再照铜镜，房中只用寻常的玻璃水银镜。那面破碎的菱花镜，被她深深埋于后院梨花树下，如同埋葬了一段亦真亦幻的青春梦魇。

而关于这面“铜镜缘”的往事，也随着曹府的衰落，渐渐湮没在尘埃里。只在某些月光皎洁的深夜，若有缘人经过那片废园，或能听到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如箫声呜咽，随风而逝。

说书老人将铜镜倒扣在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茶馆内众人皆唏嘘不已，为那镜中缘的短暂与虚幻。

油灯的光，在倒扣的镜背上流转，映不出任何影像。

“镜能照形，亦能映心。执着于虚幻的倒影，便会错过身边的真实。那镜中缘，美则美矣，终是月光下的泡影。诸位，珍惜眼前人，莫要沉溺那……触不到的镜花水月。”

“今夜散了，愿诸位梦中，皆是实实在在的温暖。”

夜色温柔，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清澈而真实，不再带有丝毫诡异的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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