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客：茶馆志怪 第28章 地狼（上）

说书人的指尖在案几上虚划，仿佛在丈量某种无形的尺度。他自袖中摸出一小撮干燥、混杂着碎石的泥土，将其轻轻撒在灯下。那泥土色呈暗褐，带着一股墓穴特有的阴冷潮气。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山野夜风的凛冽，“这天地之间，有些凶煞，并非人力招引，而是天生地养，秉阴浊之气而生，专司……掠食死寂，散播恐慌。譬如，那潜行于墓穴荒冢，以尸为食的妖物——‘地狼’。”

“地狼”二字，他吐音沉重，如同巨石坠地，让众人心头一凛。

“此物非犬非狼，乃集阴煞怨戾所化之精怪。”说书人目光扫过台下，确保每个人都凝神静听，“其形貌，类犬而大如牛犊，毛色灰黑相间，硬如针毡。双目赤红如血，獠牙外露，泛着惨白幽光。四爪锋利如钩，尤善掘土打洞，行走无声。其性凶残狡诈，昼伏夜出，尤喜盘踞于新丧坟冢、乱葬荒岗，以腐朽尸身为食，更能吞吐墓穴中积郁的阴煞死气，助长其妖力。”

他略顿一顿，指尖拨弄着那撮泥土，继续道：

“地狼之患，古已有之，多见于兵灾连绵、尸横遍野之年，或那等风水不善、怨气积聚的坟场。其不仅盗食尸体，更会主动袭击靠近墓地的活物，甚至侵入村舍，盗食家畜幼童。凡其出没之处，往往土破棺裂，残骸狼藉，夜半时分，更能闻其如同呜咽又似狞笑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话说在晋北之地有一偏远山村，名唤‘卧牛洼’。村后山坳，有一片祖辈传下的坟场，年代久远，碑石倾颓。近年来，村中接连遭遇瘟疫与匪患，死人颇多，坟场日益拥挤，加之村人贫苦，丧事从简，许多棺木埋得浅薄，怨气渐生。”

说书人语调转沉，将众人带入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山村：

“起初，只是守夜人隐约听到坟场方向传来窸窣异响，如同利爪刨土。接着，有几处新坟被发现泥土松动，棺盖有被蛮力撬开的痕迹，内里尸身残缺不全，似被猛兽啃噬，现场却不见野兽足迹，唯有几枚硕大如小儿拳掌、深嵌土中的诡异爪印，与些许灰黑色的硬毛。”

“村人大骇，以为是出了什么厉害的偷尸野狗，组织青壮日夜巡逻，设置陷阱。然那东西机警异常，陷阱从未生效，巡逻之人也只偶尔瞥见一道快如鬼魅的巨大黑影一闪而过，没入坟茔深处，徒留一股浓烈的土腥与腐臭味。”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卧牛洼蔓延。入夜后，再无人敢靠近后山，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生怕那专食死尸的怪物，会对活人产生兴趣。”

“这一日，村中最为胆大、以采药为生的光棍汉王老栓，因急需一味长在坟场边缘峭壁上的草药救治重病的寡母，迫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趁着午后日头最盛之时，前往后山。”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被动过的坟茔，攀上峭壁，采得草药。正当他准备下山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坟场最深、最阴暗的一处角落——那里有一座因山体滑坡半露出来的无名老坟，棺木早已腐朽塌陷。”

而就在那塌陷的墓穴阴影里，他看到了！

说书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的寒意：

“一双赤红如血、充满贪婪与暴戾的眼睛，正从黑暗的墓穴深处，死死地盯住了他！”

“那眼睛的主人，大半身躯隐在阴影中，只能看到模糊的、如同巨大犬类的轮廓，以及那微微咧开、滴落着浑浊涎水的惨白獠牙！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了尸腐与土腥的恶臭，随风扑面而来！”

“王老栓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爬跑跌下峭壁，也顾不得摔伤的腿脚，没命地向村中狂奔！他一路嘶喊着：‘地狼！是地狼！它在坟里！它在看着我！’”

“回到村中，王老栓已是语无伦次，面色惨白如纸，当夜便发起了高烧，口中胡言乱语，尽是‘红眼睛’‘吃人’之类的呓语。不过三两日，竟一命呜呼。郎中说他是惊惧过度，心血耗尽。”

“王老栓之死，如同在已沸腾的油锅里泼入冷水，卧牛洼的恐慌达到了顶点。那地狼，不再满足于死尸，开始对活人下手了！”

“就在村人惶惶不可终日，商议是否要举村搬迁之际，一个云游的老道，恰巧路过卧牛洼。他听闻此事，又去那后山坟场查看一番，回来后眉头紧锁，对村中耆老言道：”

“此乃地狼成精，非寻常野兽。其盘踞此地，皆因坟场怨气滋养。若不除之，恐非止盗尸食人，待其妖力深厚，必成一方大害，到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说书人言及此，猛地收声。他拿起那撮阴冷的泥土，在指尖捻动，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

“诸位，您说，这卧牛洼的村民，是听从老道之言，冒险诛杀这已成气候的地狼精？还是畏其凶焰，舍弃祖辈家园，仓皇逃离？”

“那潜藏墓穴、赤目獠牙的妖物，下一次现身，又会带来怎样的血腥？”

“那云游老道，是真有降妖伏魔的本事，还是……另有所图？”

他留下这连串令人心悸的疑问，便垂下头，专注地看着指尖的泥土，仿佛那里面正埋藏着地狼的巢穴与卧牛洼村未来的命运。茶馆内，鸦雀无声，唯有那自故事中带来的坟场土腥与腐臭，似乎还在空气中隐隐弥漫，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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