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数十万册蒙学课本、覆盖着“华夏文明,焚而复生”御印的车队,如同一条文化的生命线,艰难而坚定地驶向饱受创伤的辽西,将希望的种子播撒在焦土之上。与此同时,边境地区的较量,在更广阔的领域,以更具体、更贴近民生的形式激烈展开,这是一场争夺人心的拉锯战。
慕容恪派来的“劝农使”并未因纵火焚书的暴行而收敛,反而更加活跃。他们穿梭于各个屯田营和部落聚居点,不厌其烦地向民众展示他们带来的、据说比魏国官方分发更为“精巧先进”的新式农具,并信誓旦旦地许诺,只要愿意接受慕容燕国的“教化”和“庇护”,就能优先得到这些农具和更“适合”本地寒冷气候的“辽东优质”种子,仿佛掌握了什么不传之秘。
在一处位于两军对峙前沿、气氛紧张的大型屯田区,一场别开生面的、关乎人心的“农技比试”,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不期而至。
慕容氏的“劝农使”正在田边口若悬河,向聚集过来的各族农夫吹嘘他们犁具如何省力、如何高效时,江云舟带着一队主要由精通农事、出身寒门的官员组成的巡察组,突然出现。此时的江云舟,早已不是那个初入官场、带着几分理想化书生意气的青年,边关的风霜、斗争的磨砺和身体的创伤,让他变得更加沉稳干练,眼神锐利如鹰。
他没有与对方进行无谓的口舌之争,那只会陷入自说自话的陷阱。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褪去了象征官身的青色外袍,露出里面便于劳作的短褐,毫不犹豫地踏入尚且冰凉、泥泞的田地之中。他俯下身,不顾官袍下摆沾满泥浆,徒手在不同深度抓起几把泥土,仔细捻搓观察湿度、土质和未能完全化开的冻土块,然后举起手,向围观的、眼神中带着疑惑与期待的百姓展示那混杂着冰碴的泥土,声音清朗,穿透田野,直达人心:
“诸位乡亲父老,请擦亮眼睛看好了!他们这犁头,看着是精巧,花纹也雕得好看,像是那么回事。”他指着对方刚刚演示犁过的一道浅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实践权威,“但你们看这入土的深度!太浅!根本犁不透这去罗网留下的、尚未完全解冻的坚硬底土层!这样的地,种子扎不下深根,如何能吸收到底下的养分?如何能长得壮实?遇上春旱,头一个死苗的就是这种浅耕的地!这分明是误人之举,华而不实!”
说完,他直接招呼随行的魏国老农官和当地几位公认的种田好手,驾起朝廷分发的、看起来朴实无华却结构更加合理、重心更稳、更适合北方土质的曲辕犁,亲自扶犁示范。伴随着他一声沉稳的吆喝,那看似笨重的犁铧沉稳有力地、深深地切入泥土,伴随着沉闷的破土声,翻出底下颜色更深、完全解冻、冒着丝丝地气的肥沃土壤,在阳光下闪烁着乌黑油亮的光泽。
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紧张激烈、关乎一年收成和家庭命运“农技比拼”,就在这两军阵前的田野里,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上演。魏国一方,凭借对当地土壤气候的深入了解、世代积累的经验和更注重实效的农具,很快占据了上风。那深深的犁沟,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语言。
然而,更让观望的各族部落民心中天平发生决定性倾斜的,并非仅仅是农具的比拼,而是田地里的庄稼那无声却雄辩的长势。
由于今春气温偏低,回暖慢,慕容恪特使带来的所谓“辽东优质耐寒”麦种,在播种后,出现了大面积的、令人揪心的倒伏和叶片发黄的发育不良现象,稀稀拉拉,东倒西歪,像是生了病的秧苗。而反观魏国屯田营统一规划播种的,正是那在并州表现出色、经过初步筛选的“金红麦”混种。尽管遭遇了同样的不利天气,但这些蕴含着胡汉杂交优势的麦种却顽强地挺立着,苗株健壮,已经开始吐露令人欣喜的新绿,与对方田地里那萎靡不振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得刺眼的对比。
事实胜于雄辩。土地的回报,从不欺骗辛勤的汗水与正确的选择。
一个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沉默地看了许久的鲜卑老农,他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慕容氏赠送的那本精美《农书》的封面,最终,他脸上所有的犹豫和观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刚毅。他猛地将手中的《农书》,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溅起几点泥浆,然后一言不发,迈着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魏国屯田营负责登记的官吏那里。他的行动,像是一个无声却力量千钧的信号。
陆续地,在沉默的比较和现实的教训之后,越来越多的牧民和农夫,牵着瘦弱的牛羊,扶着年迈的父母,抱着年幼的孩子,选择了用脚投票,默默地、坚定地走向那片代表着更务实、更有希望、更能让他们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的魏国土地和人造绿洲。希望的引力,胜过千言万语的蛊惑。
真正的、决定性的转折,发生在五月末的一个深夜。已经被慕容翰以礼相待、暂时安置在蓟城驿馆、内心经历着剧烈斗争的慕容评,突然不顾一切地、衣衫不整地闯入了慕容翰的住处。他脸色惊惶而愤怒,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染着暗红色、已然干涸血迹的《鲜卑祖源考》原始手稿,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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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铁血冉闵,魂定中原请大家收藏:()铁血冉闵,魂定中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当六月丰沛的、滋润万物的雨水终于降临,浇灭了边境持续月余的烽烟与烈火,也洗净了血迹与泪痕时,采用活字印刷术、效率大增的《华夏正音》新版,已经如同雨后春笋般,迅速传遍了北疆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随着商队流入了高句丽和慕容恪的控制区。在新落成的、位于辽西前沿的译馆里,慕容翰正在耐心地、用胡汉双语教导几名被俘的、眼神中带着迷茫与好奇的高句丽士卒,翻译汉家的医学经典《伤寒论》,告诉他们如何识别草药,救治同伴。窗外,归顺的鲜卑铁匠与汉人工匠赤膊上阵,在叮叮当当的、富有节奏的敲打声中,汗水淋漓地合力锻造着新的犁铧。这一次,犁头上刻印的不再是任何部落的图腾或家族的徽记,而是四个方正平稳、代表着未来方向的汉字——
“耕读传家”
王猛在审阅北疆最新奏报时,提笔在一旁写下了这样的批注,这既是对过去斗争的总结,也是对未来的指引:
“文化之争,其要不在销毁异端,而在能否提供更优之选择,更善之生活,更光明之未来。民心自有其秤,其道自存其理。顺势而为,则无往不利。”
而在遥远的白山黑水之间,慕容恪对着日益空荡、众叛亲离、充满了失败与怨愤气息的大帐,发出困兽犹斗的、绝望的咆哮与诅咒。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关心,就在他势力范围的边缘,一个鲜卑孩童,正用捡来的炭笔,在斑驳的、饱经风霜的岩壁上,专注地、一笔一画地描摹着他刚刚学会的几个汉字。旁边,是他用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唱着的、同样刚从魏国流民那里学来的、那首古老而朴素的歌谣——《击壤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那歌声虽然微弱,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永恒的、关于生活、劳动与自由的力量,在这片饱经沧桑、浸透血泪与希望的土地上,随风飘荡,生生不息,预示着旧的时代正在崩塌,而一个新的、融合的、充满生机的时代,正不可阻挡地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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