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嵩一番声泪俱下、字字泣血的谏言,立刻在文臣队列中引起了强烈共鸣。多位大臣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出列,跪倒在崔嵩身后,你一言我一语,言辞恳切,无不围绕着民生艰难、国库空虚、用兵风险太大等理由,力陈暂缓出兵的必要性。他们引经据典,谈及前朝兴衰,试图以史为鉴,说服帝王。
一时间,显阳殿内争议之声鼎沸。主战派将领们慷慨激昂,力陈胡虏畏威而不怀德,唯有刀兵与鲜血方能解决问题,维护国家尊严;主和派(或更准确地说是暂缓派)文臣们则痛陈时艰,强调内政为先,稳固根基,不可因一时意气而轻启战端,将国家拖入不可测的深渊。双方各执一词,引据论点,争执不下,殿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而嘈杂,如同一个即将爆发的火药桶。
冉闵始终沉默着,如同一尊玄铁铸就的雕像。他没有打断双方激烈的争论,只是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目光偶尔掠过激动的人群,最终落在大殿庭中那棵历经百年风雨、苍劲古朴的柏树投下的阴影上。他看着那影子随着日头的升高而缓缓移动,一寸寸侵蚀着光洁的地面,眼神幽深如古井,无人能窥知其内心真正的想法与权衡。
直到双方的声浪渐息,激烈的争论因疲惫而暂告段落,大家都将期待、焦虑、不安的目光重新投向他,等待着最终的圣意裁断时,他才缓缓转动视线,落在了文官队列中后方,一个始终垂首肃立,未曾参与争执,仿佛与周遭喧嚣隔绝的身影上。
“王侍郎。”冉闵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奇异地蕴含着一种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最后的窃窃私语与杂音。这三个字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转向了那个被点到名字的人。
中书侍郎王谦,年近四十,在人才济济、高官显贵云集的朝堂上,算不上显赫人物。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官袍,料子普通,远不及同僚们的绫罗绸缎,但浆洗得十分挺括,不见一丝褶皱,穿在他清瘦而笔挺的身躯上,自有一股不容折辱的沉静气度。他闻声出列,步伐沉稳均匀,走到御阶之前,躬身行礼,动作一丝不苟:“臣在。”
“你三日前呈上的密奏中曾言,”冉闵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段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段龛与段兰叔侄之间,素有嫌隙?此外,你还提到了居庸关以东的唐代古栈道遗迹,与燕山北麓冰川夏季午间消融的特性?”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地理细节,在此刻被皇帝亲口提及,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好奇与思索。
王谦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清晰而平稳,如同山间清泉,不疾不徐地流淌:“回陛下,正是。据北边细作多方探查、反复印证后传回的消息,段龛目前驻守范阳,拥兵自重,与坐镇蓟城的段兰因权力分配、部落归属、乃至对南策略等问题,矛盾日益尖锐,已多次发生小规模冲突,彼此猜忌甚深。至于山川地理,”他略抬眼帘,目光清澈,“是臣平日整理前朝典籍、方志图录,并结合往来北地行商、猎户之口述见闻,逐一记录、考证所录。臣愚见,或可为我军日后用兵,提供些许参照,拓宽思路。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若我们能遣一能言善辩、胆识过人之上,持节前往,陈说利害,或可利用其内部矛盾,使其相互猜忌,彼此掣肘,甚至……若能巧妙运作,或可引发其内乱,削弱其整体实力。若能不成而屈人之兵,或至少拖延其南下步伐,则可免我大魏数万将士血洒疆场,亦可保北疆万千百姓,免受战火荼毒,生灵涂炭。”
他的话音不高,却在方才充满火药味的争执中,如一股清冽溪流,注入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也展现了其超越常人的细致观察、深远谋略与心系黎民的胸怀。
“腐儒之见!”镇北将军周威忍不住大声打断,他性情刚直火爆,最看不惯文人这套在他眼中近乎“空谈”的谋略,“陛下!切不可听信此言!胡虏向来言而无信,狡诈异常!当年石虎在位时,也曾假意遣使与段部议和,结果呢?盟约墨迹未干,转头他们就撕毁誓词,悍然出兵,屠尽我边境三城数万汉民!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血债累累,历历在目,岂能轻信?与虎谋皮,反受其害啊陛下!唯有刀剑,方能让他们懂得敬畏!”
王谦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蜷缩了一下,感受到周遭投来的或质疑或赞同的目光,但他脸上的神色依旧从容如初,声音也未起丝毫波澜:“周将军所言,确是实情。胡虏无信,背盟败约,史不绝书,我汉家儿女饱受其苦。但也正因如此,才更需有人不畏艰险,持节往之。此行并非奢望其信守承诺,而是行分化瓦解之策,攻心为上。此计若成,其利远超阵前斩将夺旗,可从根本上动摇其统治根基;即便不成,使者亦可借机探明其内部虚实、兵力布置、人情向背,为日后陛下决策、大军征伐提供确凿依据。终究,”他语气加重,带着一种悲悯与坚定,“是可免则免数万将士的血洒疆场,与北地汉民的颠沛流离。此非怯懦,实为仁心与远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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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铁血冉闵,魂定中原请大家收藏:()铁血冉闵,魂定中原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那个青年,就是王谦。
时光流转,命运无常。昔日落魄却风骨犹存的年轻士子,今日已成为殿前慨然请缨、视死如归的国之干城。那枚带有裂痕、承载着屈辱与抗争记忆的玉佩,此刻正被他捧在手中,作为以生命扞卫使者尊严与国家气节的象征,熠熠生辉。
纷繁的思绪,过往的画面,在冉闵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权衡、不忍、决断交织碰撞。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乎有极其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
“准。”
一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如同金玉交鸣,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议论与悲泣,将一切定格。
冉闵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双手捧玉、身形挺拔的王谦,补充道,声音沉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朕要你记住,大魏的使者,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更非送去虎口的血食。”
说着,他竟解下了自己腰间佩带的一柄乌木鞘短刃。那短刃样式古朴无华,乌木刀鞘上以苍劲雄浑的笔法刻着四个铁画银钩的小字——“虽千万人”。他手臂一扬,短刃划过一道简洁而精准的弧线,稳稳地落向王谦。
王谦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短刃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乌木刀鞘上还残留着一丝帝王的体温,那“虽千万人”四个字,更是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他的掌心,也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这不仅是武器,更是使命、是勇气、是帝王沉甸甸的信任与期望。
“带着这个,”冉闵的声音如同洪钟,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带着一种激励与宣告,“让那些胡虏看看,什么是汉家骨气!什么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退朝的钟声,终于带着一丝悠长与难以言喻的疲惫,在显阳殿上空缓缓敲响。文武百官怀着无比复杂、难以平静的心情,依次缓缓退出大殿。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对北疆危局的深切忧虑、对王谦此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敬佩与由衷惋惜,以及对未来那一片迷雾般不确定性的深深不安。
宫门外,王谦立刻被一群闻讯赶来的同僚团团围住。有人唏嘘感慨,拍着他的肩膀,言辞闪烁,委婉劝他是否可借口身体不适,从长计议,另择更为稳妥的人选;有人则感佩其勇气,偷偷将小巧却锋利的防身匕首塞入他的袖中,低声嘱咐关键时刻或可一用,以期自保。更有与王家世代交好、看着王谦长大的老臣,紧紧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喃喃说着“王家一脉单传,香火攸关,岂可轻赴死地”、“令尊在天之灵,岂忍见你如此”之类饱含关切与痛心的话语。
面对众人的殷切关怀、善意劝阻乃至悲痛泪水,王谦只是微微摇头,脸上依旧是那份仿佛看透生死、超脱物外的从容与平静。他小心地将那枚意义非凡的青玉螭纹佩用一方素色锦囊装好,贴身收起,紧贴心口。然后将冉闵所赐的那柄刻着“虽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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