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红楼：忠勇侯 第212章 北疆来信，旧部心声

时序已入深秋，京城的天空时常是灰蒙蒙的，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寒。忠勇伯府内，几株老银杏树的叶子已变得金黄，风一吹过，便簌簌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寂然无声。府内的静谧，与外间市井的喧嚣仿佛是两个世界，唯有檐下鸟笼里画眉偶尔的清啼，才划破这片刻意维持的宁静。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似有雨意。何宇照例在书房里临帖，写的是前朝一位名将的《诫子书》，笔锋力求稳健含蓄，一如他此刻对外展现的形象。贾芸则在一旁的小几上核对这个月的总账，算盘珠子在她纤指下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轻响，与窗外渐起的风声相应和。

忽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长史周文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伯爷，夫人，北边有信到。”

何宇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险些滴在宣纸上。他缓缓放下笔，与同样抬起头来的贾芸交换了一个眼神。北边的信，在这个时节，意义非同一般。

“进来。”何宇沉声道。

周文正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信匣。他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凝重，低声道：“伯爷，是八百里加急递送来的，送信的是刘总兵身边的亲卫队长赵虎，人就在门房候着，风尘仆仆，说是要亲见伯爷，面呈信件。”

刘总兵，指的自然是如今接替何宇，暂代北疆主帅的刘綎。用八百里加急送私信，还派了亲信队长亲自押送，这绝非寻常问候。

何宇眉头微蹙，对周文正道：“请赵队长到外书房相见，上好茶，我即刻便到。” 外书房是处理较为正式事务的场所，与内书房隔开，既显重视，又不失分寸。

周文正应声而去。何宇起身，贾芸已默契地取来一件玄色缎面薄绒披风为他披上，轻声道：“北地苦寒，这时节来信，怕是边关有变。爷去见人，妾身去吩咐厨房备些酒菜，让赵队长好生歇歇脚。”

何宇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有劳芸儿。” 说罢，便大步向外书房走去。

外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一个身材魁梧、满面风霜之色的汉子正局促地站在地当中，虽是换了干净衣裳，但眉宇间的疲惫和征尘之色却难以掩饰。见到何宇进来，他立刻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却带着沙哑：“末将赵虎，参见伯爷！总兵大人有信呈上！” 说着，双手将那个油布包裹的信匣高高举起。

何宇快步上前，亲手将他扶起：“赵将军请起，一路辛苦。刘老将军和北疆的弟兄们可都好？” 他语气温和，透着真挚的关切。

赵虎站起身，虎目微红，激动道：“劳伯爷动问！总兵大人和弟兄们都好，就是……就是都十分想念伯爷！总兵大人常说，若伯爷仍在北疆，我等何至于……” 他说到此处，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只是双手将信匣又往前送了送。

何宇心中了然，不再多问，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匣。入手冰凉，还带着一路风霜的寒气。他示意赵虎坐下用茶，自己则走到书案后，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油布包裹，露出里面一个朴素的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是厚厚一叠信札，最上面一封火漆封缄，正是刘綎的亲笔。

何宇屏退左右伺候的小厮，只留周文正在旁。他拆开刘綎的信，凝神细读。信很长，开头是例行的问候，关心何宇的伤势恢复情况，语气一如往昔般豪爽粗犷。但越往后看，何宇的眉头皱得越紧。

刘綎在信中详细描述了何宇离去后北疆的局势。后金在努尔哈赤死后，经过一番内部动荡，其第八子皇太极在各贝勒拥戴下继位，改元天聪。这位新汗王年纪虽轻，却手段老辣，一改其父晚年急于求成的策略，对内巩固权力，对外则暂时收敛锋芒，甚至派出使者向大明示好，言辞恭顺，意在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虏酋皇太极，狡诈尤胜其父。表面恭顺，暗地里却整顿旗务，操练兵马，约束部族，减少扰边。然，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今之平静，实为暴风雨前之死寂。假以时日，待其内部稳固，必为大患……” 刘綎的笔迹在这里显得有些潦草，显是心情激荡。

信中还提到了朝廷对北疆的后续安排。何宇的旧部，或被升迁调任至其他边镇，或被明升暗降，逐渐调离关键岗位。新任的监军太监也已到任，对军务插手日深，与刘綎等武将摩擦渐生。粮饷补给，也不如何宇在时那般顺畅及时，户部多有拖延克扣。

最让刘綎忧心的是军心士气。“……自伯爷去后，军中儿郎，虽依旧恪尽职守，然精气神已大不如前。昔日伯爷所定练兵之法、御敌之策，新来者多有非议，推行受阻。弟兄们念及随伯爷浴血浑河、雪夜奇袭之往事，无不慨叹……末将无能，虽竭力维持，然独木难支，恐负伯爷所托，有损北疆防务……” 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力感和对往昔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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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铁血红楼：忠勇侯请大家收藏：()铁血红楼：忠勇侯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信的末尾，刘綎笔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凝重：“……另有一事，不得不禀。近闻朝中有言，谓伯爷功高，宜享清福，北疆琐事，不当再劳心神。又有御史风闻，言伯爷旧部在京或有骄纵之举……此等言论，恐来者不善。伯爷身处京畿，漩涡中心，万望珍重，明察秋毫，勿为小人所乘。北疆之事，自有末将等暂为支撑，伯爷安心养伤为上。若有驱使，只需一纸手书，北疆数万儿郎，仍唯伯爷马首是瞻！”

信读完了，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何宇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久久不语。刘綎的信，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他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荡起层层波澜。

皇太极的上位和其隐忍策略，完全在他预料之中，甚至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稳。这预示着未来的对手将更加难缠。而北疆军权的更迭、旧部的凋零、军心士气的下滑，以及朝中开始浮现的针对他和他旧部的“微词”，这些都清晰地勾勒出一幅“人走茶凉”、“功高震主”后必然面临的局面。

刘綎的担忧和忠诚，让他感动，也让他倍感压力。那句“北疆数万儿郎，仍唯伯爷马首是瞻”，是情义，也是足以致命的烈火干柴。若被有心人利用，便是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铁证。

周文正侍立一旁，见何宇神色凝重，不敢出声打扰。良久，何宇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赵将军一路辛苦，让他好生歇息，酒肉管够。告诉他，信我已收到，刘总兵和弟兄们的情谊，我心领了。北疆之事，一切以朝廷钧旨和刘总兵将令为准，让他回去如实禀报刘总兵，就说……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念，专心防务。”

“是。”周文正躬身应道，迟疑了一下，又问：“伯爷，可要回信？”

何宇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必。你且去安排赵虎，等他休息好了，我再见他一面，有些话，当面嘱咐更为稳妥。”

周文正会意，退下去安排。

何宇独自坐在书房里，又将刘綎的信仔细看了一遍，特别是关于朝中言论的部分。看来，暗流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他起身，从书架隐秘处取出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匣，打开，里面是他平日记录思绪、抄录重要邸报信息的手札。他提笔蘸墨，在新的一页上写下：“天聪元年，皇太极立，隐忍。北疆军心微荡，旧部渐疏。朝中疑谤始生。” 笔迹瘦硬，透着一股冷峻。

写完，他搁下笔，将手札放回原处锁好。然后，他拿起刘綎信匣中其他的信件。这些是昔日一些中层将领，如当初他一手提拔的哨官、把总等人写来的私信。语气更为直白，充满了对现状的不满和对何宇的思念。

“伯爷，您这一走，新来的督粮官百般刁难，弟兄们都快断炊了！”

“那些文官指手画脚，根本不懂打仗，非要我们改换阵型，这岂不是自废武功？”

“听说京城有人嚼舌根，说伯爷您的坏话？真是忘恩负义！若没有伯爷，哪有他们今日的太平！”

“伯爷，您何时能再回北疆？弟兄们都盼着呢！”

一封封读下来，何宇的心情愈发沉重。这些质朴甚至粗鲁的语言，背后是滚烫的忠诚和真实的困境。他们将他视为支柱和依靠，而这种依赖，在当下的政治环境中，却可能害了他们，也害了自己。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片广袤、苦寒的土地上，他曾经带领过的将士们，在日益僵化的官僚体系和潜在敌患的阴影下，内心的迷茫与躁动。也能感受到，那张由嫉妒、猜疑和权力斗争编织而成的大网，正在京城缓缓张开。

窗外，秋风更紧，带着呜咽之声，卷起漫天黄叶，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冰凉的秋雨敲打着窗棂，寒意透过缝隙丝丝渗入书房。

何宇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雨幕中模糊的庭院景致。他的身影在窗纸上映出一个挺拔而孤寂的轮廓。北疆的风雪，京城的秋雨，都是冷的。但前者是明刀明枪的寒冷，后者却是无声浸润、直透骨髓的阴寒。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这风，既来自北方蠢蠢欲动的强敌，也来自身边暗流汹涌的朝堂。

贾芸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书房门外，手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驱寒姜汤。她看到丈夫凭窗独立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承载了比北疆风雪更重的东西。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心中充满了疼惜与了然。

何宇似乎感应到她的到来，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他走到书案前，将那些来自北疆的信件，仔细地整理好，重新放入木匣中锁好。这些信件，是旧部的心声，是警讯，也是沉甸甸的责任。它们提醒他，蛰伏并非沉寂，退让更非终结。在这看似平静的忠勇伯府内，他需要更深的谋虑，更耐心的等待，以及，在必要时，更果断的行动。

雨，还在下着，仿佛要将整个京城的喧嚣与算计都冲刷干净，却又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和不确定性。而北疆来的消息，如同在这秋雨寒风中投入的一颗石子，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已清晰地表明了，平静的水面之下，潜流正在加速涌动。何宇的“静养”生活，注定无法真正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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