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斛粟米和免除赋役的恩赐,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在张伯心中激起片刻涟漪后,便迅速沉入了嬴政那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术之中。对嬴政而言,了结那段微不足道的私人恩情,就像是随手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尘埃——动作优雅,却漫不经心。个人的账目既已勾销,接下来,便是帝国冷酷无情的算术时间。
邯郸城上空的血腥气尚未完全被秋风吹散,一种新的、更为庞大而压抑的气氛又开始凝聚。街头巷尾,刚刚从大屠杀的恐惧中稍稍缓过神来的百姓,又开始交头接耳,传递着令人不安的流言。
“听说了吗?大王……不,是皇帝陛下,又要下新令了!”
“不是刚杀完吗?难道还要……”
“不是杀人,是搬人!要把城里城外的那些‘大户’全都搬走!”
“搬走?搬去哪儿?”
“天知道!说是西边,秦国老家那边,或者更远的巴蜀蛮荒之地……”
就在这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蔓延时,一队队黑衣黑甲的秦军兵士,手持长戟,迈着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步伐,再次开进了邯郸的主要街道。他们没有像上次那样直奔刑场,而是分赴城中各处显赫的府邸,以及城外那些拥有广袤田庄的坞堡。与此同时,由咸阳直接派出的、身着精干吏服的李斯属官们,手持盖有皇帝玉玺的诏令,出现在了临时设置的邯郸郡守府(原赵王宫的一部分)前,开始雷厉风行地执行一项新的、影响更为深远的命令。
诏令的内容简洁而残酷:“徙天下豪杰于关中十二万户”,而赵国故地,作为重点“关照”对象,需贡献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所谓“豪杰”,实则涵盖了所有在地方上拥有影响力的人物:旧赵国的宗室遗族(即便他们未曾参与任何反抗)、昔日赵国的显贵官僚、富甲一方的商贾、甚至在地方上颇有声望的学者、侠客……凡是被认为可能成为不稳定因素的头面人物,都在迁徙之列。
这项策略的提出者,正是廷尉李斯。此刻,他虽远在咸阳,但其意志却通过这道诏令和这些干练的属官,化为了笼罩在赵国上空的无形巨网。他曾在嬴政面前,冷静地分析过:“陛下,六国初定,其心未附。夫诸侯之地,其豪宗大族,树根深固,交通阡陌,动则连郡连县。今虽畏威臣服,然一旦有变,振臂一呼,从者如云。此非长久安枕之道也。不若徙其豪强,置于陛下辇毂之下,或散于边远之郡。彼离其故土,如鱼失水,如鸟去林,则势力瓦解,虽欲为乱,不可得矣。且其田宅财货没入官府,可充国用,实为一举两得。”
嬴政深以为然。复仇是情感的宣泄,而迁徙,才是政治家的手腕。他要用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彻底铲除赵国故地反抗的土壤,将这曾经强大的对手,拆解成无数个无力反抗的、分散的个体。
命令下达的瞬间,邯郸及其周边地区,再次陷入了巨大的动荡之中,只是这次,主角换成了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阶层。
在一处虽然略显陈旧但依旧能看出往日奢华的府邸前,黑夫和惊所在的秦军小队,正负责“协助”一户据说是赵国王室远支的家族搬迁。
带队的是个脸上带疤的什长,他面无表情地宣读着手中的竹简:“……赵氏宗亲赵桦,限尔等三日内,收拾细软,随军迁往陇西狄道安置。逾期不至,以抗命论处!”
府门打开,一个身着锦袍、但面色灰败的中年男子(赵桦)踉跄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哭哭啼啼的妻妾子女和仆从。他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对着什长拱了拱手,声音干涩:“将军,可否通融一二?我等愿献出半数家产,只求留在故土……”
什长嗤笑一声,拍了拍腰间的佩刀:“老兄,看清楚,这是皇帝陛下的诏令!不是做生意!家产?你们家的一切,现在都是皇帝的了!能带着你们这几条命和随身包袱走,已经是陛下开恩了!赶紧的,别磨蹭!”
惊看着那些昔日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们,此刻如同受惊的兔子,在兵士的呵斥下,慌乱地将一些金银细软塞进包袱,脸上满是泪水和恐惧,他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低声对黑夫说:“哥,这些人……看着也挺可怜的。”
黑夫叹了口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可怜?想想当年他们在上面享福的时候,咱们在底下刨食吃的时候,谁可怜过咱们?再说了,上头下令,咱们照做就是。至少,比坑杀强。”
这时,一个约莫七八岁、衣着华丽的小男孩,可能是因为惊吓,死死抱住庭院里一棵老槐树,哭喊着:“我不走!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要我的小马驹!”
一个兵士不耐烦,上前要去拉扯。赵桦见状,猛地扑过去,护住孩子,对着兵士连连磕头:“军爷息怒!孩子不懂事!我们走!我们这就走!” 他抬起头时,额上已见了血痕,眼中是彻底的绝望和屈辱。
黑夫走上前,对那兵士摆了摆手,然后蹲下身,看着那小男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些:“小子,别哭了。西边也有树,也有马,听话,跟你爹娘走。” 他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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