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突然死亡惊住了其余的隨行者,他们立於妙法的身侧,大气不敢喘上一口,也不知妙法明明是这件事情的受益者,为何忽然发了这么大的火。
反倒是无尘,在嗅到了冷风中那难闻的腥臭血气之后,眉头微微一皱,说出了一句有些诛心的话:
“这些人能被你带到这个地方来,想来都是对你无比忠心、深得信任之人,一路上,你却未曾向他们讲出一句真话,反而此刻还將怒气牵制於他们的身上,妙法呵妙法,你如此残暴无端,未来必然会眾叛亲离,下场难看。”
妙法此时计划被坏,还被无尘这般嘲讽,怒气已在胸膛中灼然而焚,又岂能给无尘半分好脸色,麵皮也是顷刻间拉下,寒声道:
“老禿驴,是宋桥让你来的?”
妙法方才想了半天,觉得无尘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这里,只可能跟宋桥有关係。
无尘没有否认,直接將话说开了:
“齐赵之战迫在眉睫,你身为陈国梵天之一,当年在讲经台大家各自捨去部分香火,让给了你浮屠宗,使你收益,甚至早先时候你为了快速立威,肆意编造了一则荒谬的星象预言,屠杀陈国百姓,若非是诸位梵天帮著你向陈王说情,你知道后果。”
“佛门在陈国的確高於王权一头,但二者之间向来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使得两方收益,你因为自己的愚蠢险些破坏这个平衡,害了所有人,讲经台上无人找你问罪,是看在佛门如今需要人才,你又是初犯,这才宽恕你一回,而今正是你回报佛门的好机会,你却选择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吃了我佛门让出的香火,却不想担这份因果,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妙法听到这里,愤怒的內心忽地被浇上了一盆冷水,心想这无尘难不成真的猜到了自己要来西海镇做什么?
然而这件事情,他做的如此隱蔽,连身边最亲近的下属也没有告诉,无尘是如何知晓的?
他不相信,硬著头皮冷笑道:
“无尘,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讲什么。”
“这西海镇乃是绝地,你说我临阵脱逃,那我问你,我是要逃进十万雪山还是逃去西海?”
无尘道:
“雪山有一条路通往塞外,西海镇也有不少镇民曾经也是误打误撞从那条路过来的,妙法,老僧本以为你是个体面人,非要將你这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撕掉,你才肯认清现实吗?”
他话音落下,妙法一直悬在心中的石头终於落地了,他周围的那些下属也不自觉偷偷用余光打量著他,显然,他们並不知道自己此次跟隨妙法前来西海镇的真正目的是逃离陈国。
妙法的沉默也昭示著无尘所说非虚,他在暮色中盯著无尘好一会儿,脸上的慍怒渐渐转变成了皮笑肉不笑的阴翳:
“无尘,你害怕了。”
“我走了,陈国必须要有新的梵天顶上,否则齐国与燕国可不买帐,而如今下一个最有可能顶包的人就是你与“慈航”,论及势力,慈航不如你,论及实力,慈航远不如你……但因当年青灯一事,而今你在佛门之中也颇受排挤,尤其是“圆照”与“法喜”二位,这些年私下里可没少做过针对你的事情,偏偏他们在陈国佛门之中颇有地位,由此我若离去,你必然要成为下一个为我顶包前去齐国参战之人,对吗?”
无尘没有否认。
见他的沉默,妙法脸上的笑容渐盛,继续说道:
“无尘,你既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那就足以证明你不是一个蠢人,恕我直言,齐赵之战牵动天下,这不是江湖纷爭,不是小打小闹,我与“释迦”、“普照”此去齐赵,能活下来的机会寥寥无几,而我们死后,你以为自己能够逃得掉么?”
““定光”、“圆照”、“传灯”三个老东西,这些年一直说自己身上有一缕弥勒大佛的神念转世,可以普渡眾生,让陈国百姓脱离苦海,呵呵,真要是齐国、燕国打过来了,那三个老乌龟王八蛋,指定跑的比谁都快,你信吗?”
“他们肯定是不会自己去的,那就只有你们其他的梵天顶上去咯。”“可笑……”
无尘回道:
“那是以后的事。”
“你若是逃了,老僧现在就得为你顶包。”
妙法见无尘同样怕死,笑容愈发自信了,直接向无尘拋出了橄欖枝:
“但也许……有个办法能让我们都不死呢?”
“与其你我两名可怜的棋子在这里相互为难,不如合作,一同逃离这场必死之局,那几个老混帐吃过陈国的香火最多,如今陈国遇见了麻烦,自然也该他们首先出力,凭什么要把咱们扔出去送死?。”
他能言善辩,在言辞之间不知不觉已经將无尘拉到了自己的阵营来,从敌对的关係变成了同生共死的合作者。
妙法身边有机敏之人听明白了其中问题所在,也急忙开口附和劝说道:
“无尘大师,宗主说的对啊!”
“咱们都只是被那几位至高梵天利用的倒霉鬼,上去战场替死的,与其帮他们,不如帮自己!”
“没错,无尘大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同走吧!”
“……”
声音此起彼伏,好似夜幕中的另一阵海浪声,不断衝击著无尘的內心。
妙法听著这些声音,又看著沉默不语的无尘,脸上浮现的笑容愈发胸有成竹,在他看来,无尘绝对没有拒绝自己的理由,不是他能言善辩,而是情势如此,比起让自己留下来去齐赵边境送死,跟自己一同逃离陈国销声匿跡对於无尘是百利而无一害,他当然不会拒绝。
然而当无尘再一次开口时,那冷漠的声音却直接击碎了妙法脸上的笑容。
“回去吧,妙法……西海镇大魔已除,回去吧。”
妙法脸上的笑容僵滯了片刻,並未消失,而是变得狰狞而癲狂:
“无尘,你老糊涂了?”
“你在这里与我较劲,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们之间可有过半分恩怨?”
无尘灰色的僧袍在暮色下显得格外黯淡,他站在那里,站在眾人面前,瘦削的身躯像一座山。
“妙法,回去。”
“莫要让老僧动手送你。”
“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