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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潮生从前听到过一句话。
当一个人的物质需求抵达极度富足饱和的状態,他的內心与精神便容易逐渐匱乏空虚。
他很能共情这句话。
没有**、没有目標、没有追求……意味著没有动力。
人会失去“力气”。
没有“力气”的人则十分容易“生病”。
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如果寧国公但凡正常一点,他做不出这些事。
但姜伯良仍是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他仍摇头:
“不对,不对……那尸体怎么著也不能比活的姑娘来劲……”
闻潮生並没有说服姜伯良的想法。
这不是什么要紧事,真正让他觉得后背发冷的是,曾经那么多从各地徵召而来,怀揣著一颗赤诚之心要为家国马革裹尸的年轻人,连战场、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却先遇见了可怕的“食人妖魔”。
而这可怕的食人妖魔,並非来自外界,而是那天下敬仰信赖的“国公”,无数人付出性命保护的权贵。
闻潮生重新撑开了伞。
这是一个完全无意识的行为。
他觉得淋在身上的这场雨很冷。
“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关於其余炼尸与炼药的细节,闻潮生已经不想再继续了解下去了。
“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些人?”
面对这个问题,刘俊书却没有回答,他面色茫然,眼神在夜雨之中犹如无家可归的游魂。
淅沥的雨声之外,一个熟悉的沉稳声音出现於不远处,像是一座山:
“他必须选这些人,也只能选这些人。”
这个声音让三人一震,伞下的闻潮生缓缓转头,看见平山王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仲春立於其身旁,为其撑伞。
自灵仙谷回来之后並没有过去太久,仲春盯著闻潮生的眸子里仍旧带著冰冷,但却很好地收敛了自己的杀意。
回归之后,仲春得知了平山王的真正计划,却並没有对平山王利用她有什么异议。
闻潮生望著平山王,道:
“我不明白。”
平山王淡淡地回应道:
“不,你明白。”
“这些每年从不同地方应召而来的入伍者,无一例外全都是普通甚至贫困家庭的齐民,因为他们没有背景,没有钱財,更没有手段,所以他们永远没有资格接触真相,永远不会为寧国公带去麻烦。”
“所以,只能是他们。”
姜伯良徐徐走回了平山王身后,对著他頷首:
“王爷……”
平山王挥了挥手:“回去吧。”
姜伯良一言不发,转身匆匆朝著寧国公府外而去,闻潮生在伞下长嘆息一声:
“所以他们就“该死”?”
平山王眸中好似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恰恰就是寧国公,偏偏就是寧国公。”
“齐国本王唯一管不到的,便是这寧国公。”
“那些年他到底做了多少对齐国不利的事,谁也不知道,兴许你我只见到其残留的冰山一角。”
他徐徐道:
“五百年前,古之圣贤想要建立一个没有战乱纷爭的“理想国”,但事实证明,这样的国家並不存在,即便没有战乱,人与人也绝不可能平和,这不是由人决定的,而是天地在赋予人本性之时,便已经留下的规则。”
“既然有爭端,那弱肉强食便成了亘古不变的铁律。”
“落后要挨打,弱小就要受欺负。”
“之所以曾经四国和平了那么长时间,不是因为古之圣贤的理想国建成了,而是没有人比他们更强,所以他们制定的规则,所有人都要遵守。”
“弱小者从来都不是受规则庇护,而是受强者庇护。”
“这才是本质。”
“齐国每年被抓住问斩的死囚那般多,难道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我们比他们强,所以他们才会被抓住,才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若作恶的是东边那位一指断江的“轩辕老人”,试问这天下谁能抓他,谁又能杀他?”
闻潮生沉默了许久。
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发展了数千年的文明,点的是科技树,有著更为成熟完善的社会体系,按理说,他所了解的知识和理论要远胜於平山王,但这一刻,他却无法反驳平山王的话。
闻潮生站在雨下如夜一般沉默,最后说道:
“人为灵长,不该如同野兽一样活著,我没有资格与理由去要求他人,但若是有机会,我会多做一些。”
言罢,他对著平山王躬身行礼,而后转身离去。
平山王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上次你说,本王设立“忘乡台”是一件对於那些將士背后的家庭极为不公平的事,那本王想知道,如今你已了解地牢的真相,会將这里的一切“如实”告诉你要找的那位的家人么?”
闻潮生从来没有与平山王讲过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人,但平山王出现在这里、知道这些也並不奇怪,毕竟闻潮生来这里之前先与鸟翁见面过一次。
面对平山王的这个问题,闻潮生无法回应。
张猎户有权利知道自己儿子死去的真相以及细节,但……他真的能接受么?
自己又该怎么讲,讲多少呢?
他在狼狈的沉默中离开了寧国公府,一个人沿著积水遍布的漆黑街道走回了书院,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躺在冰冷的水桶里,闻潮生洗了个冷水澡,坐於床上,擦乾自己的头髮。
愁绪宛如涂鸦,胡乱奔走於闻潮生的眉上。
修行的问题没解决,新的烦恼却滋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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