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潮生在书院“大开杀戒”並被关入了“碧水笼”一事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书院的每一个角落,除了一些沉浸於修行闭关的同门,外院六府五庙皆已知晓此事,曾经在思过崖內被闻潮生砍掉手臂的那些同门得知此事后,犹如跳蚤一般兴奋,拍手叫好。
“这等狂徒,竟敢在书院这等神圣之地放肆撒野,当真活该!”
“没错!”
“到底是乡村野夫,有点儿天赋,却没规矩,真把这圣贤庙堂当自己家了,落得这般下场,咎由自取!”
先前被闻潮生斩断双臂的柳稚岛听闻这个消息,觉得快意的同时,却又横生了几分怒意,只因自己没能亲手报仇,没能亲眼看见闻潮生被关入碧水笼,没能在路上狠狠嘲讽几句。
进入思过崖挑战闻潮生的同门有不少,但除了柳稚岛以外,其余的人哪怕是断了一臂,回头便也去太医阁接上了,钻心的疼痛固然难熬,终究也能修回来,唯独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左臂,成为了一名独臂人。
且不论修行与战斗如何如何,光是生活上的不便,已然时时刻刻提醒著柳稚岛这份释怀不了的耻辱。
“只是可惜,这混帐玩意儿果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否则我定要让他的家人在他之前下去!”
柳稚岛咬牙切齿,越想越是觉得闻潮生这么死了,反而便宜了他。
至於人群之外早已经被忘怀的王鹿与高敏见到这一幕,脸色皆有不同程度的难看,尤其是王鹿,今日闻潮生这横来之祸,与他脱不开干係,望著远处被押解离开的闻潮生,王鹿面色煞白道:
“坏了坏了,这回闯了大祸了!”
“先前在食堂中起纠纷恩怨的那些同门,貌似家世不少权贵,我依稀记得该有西坪孟司徒的嫡子孟长空,钦天监监正北怀閒的爱女北秋吟,好像还有两位是陈柳侯麾下的双胞胎……闻师弟对这些人大打出手,无论是走书院流程还是私底下,都很难讲得过去。”
高敏沉默不语。
都说书院內外相隔,非特殊情况下与外界互无联繫,但书院绝大部分庙府的学生其实每月皆能托书於家中,唯有书院內部与“望乡台”有关的那部分学生与先生才是真正做到了“隔绝”。
正因为如此,书院內部的许多先生才能利用职务之便来为自己家中谋取私利。
正因为如此,书院內许多学生才会被一直欺负不敢发声。
进入书院的学生除了部分权贵之嗣,仍有一大部分出生普通家庭。
譬如王鹿、徐一知之流。
他们纵然有了实力,也只敢按照书院的会试製度在一年一度的会武台上大展风采,寻常时候是不敢轻易欺凌同门的,尤其是那些家中权势滔天的、在王城都能说得上话的家族与高官后代。
徐一知当然也可像闻潮生这般放肆,书院这些书生无法离开书院,外面家中的长辈与门卿也无法进入书院帮他报仇,可正如徐一知所说的那般,他的家人在外面,那些人报復不了他,不代表无法对他的家人动手。
高敏深知这一点,这么大事情,倘若明玉堂的长老崔闻不坚持按照书院的规章制度走流程,一旦书院里这些被闻潮生斩过手臂的学生告到了外面家里那头,他的家人怕是就不好过了。
“那怎么办?”
她憋了半天,只问出了这四个字。
闻潮生在思过崖里斩过她臂膀,还藉此敲诈了她整月的生活银钱,按理说她应该很恨闻潮生,但高敏发现自己並没有对闻潮生產生什么恨意。
先前她有些想不大明白,但今日她忽然明白了。
无论闻潮生是將她当做了对手还是敌人,皆给予了她做人最基本的尊严,而这份尊严,恰恰是她在书院遗失的东西。
“等等,冷静,冷静……”
王鹿摸著自己的脑袋。
“闻师弟这回闯的祸的確挺大,但他受院长喜爱,只要院长愿意开口,这都是小事……”
高敏:
“那咱们赶快去寻院长。”
王鹿抓头愈发厉害,哀嚎道:
“找不了,院长她不在书院!”
“院长不在?”“是,院长有事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二人彼此相视,而后高敏偏头眺望远处,皱眉说道:
“那咱们得去一趟明玉堂,跟崔闻讲清楚状况,至少得等院长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
太医阁。
龙玄参才沏上一壶茶,正准备坐下来好好晒晒晨阳,结果刚一开门,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远处的长道上,只见许多独臂学生疯了一样向著这头狼狈奔来,他们浑身都是血渍,面色惊恐。
龙玄参对於缝合断臂这件事已然並不生疏,也在早先时候为学生缝合断臂之时听说过关於闻潮生的事,但此时见到了这么多断臂学生前来太医阁,他仍是愣在了原地,心想书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龙太医,救救我!”
“先救我!”
“都让开些,是我最先被斩的手臂,再不缝合,我这手臂可就用不了了!”
“我,我好像拿错手臂了!”
“……”
眾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吵的龙玄参耳朵都要炸了,但他也晓得事態紧急,不敢丝毫耽搁,转身去了阁內,拿出必要的医护道具,招呼自己的学徒,开始为这些学生缝合断臂。
但由於这本身是个极为复杂的工作,再加上伤患实在太多,龙玄参一人根本搞不定,为了不错过断臂的最佳缝合时间,他只得让一些寻常时候比较靠谱的学徒依葫芦画瓢,单独为伤员缝合。
这些学徒同样顶著巨大压力,天气虽不炎热,他们鬢间却是汗如雨下,手忙脚乱。
在经歷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奋斗之后,被斩断手臂的二十七人总算臂归原主,但由於时间太打紧,再加上不少人的断臂是由学徒缝合,期间诸多细节自然比不得龙玄参,最后臂膀能不能真的长回去、能恢復曾经的几成力量与灵巧,都是一个未知数。
待到最后一名被缝合伤臂的学生离开后,跟隨龙玄参四年有余的学徒方杉骨一屁股跌坐在地,大口喘息,手抖得厉害。
虽然龙吟境的武者气血旺盛远超常人,但伤臂的缝合也不可过於潦草,真隨意胡乱糊弄两下,最后那条手臂固然是长不回去的。
知道这些书院的学生身份诸多贵重,方杉骨不敢丝毫怠慢,注意力与精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此刻总算结束,他宛如一根长时间绷紧的弓弦忽然放鬆,浑身软烂。
“那闻潮生……也太可怕了,下手完全没有轻重。”
“书院怎么会放这么一个人进来?”
方才接臂的过程中,有书院等待的学生在一旁发牢骚,他们也大致了解了一些当时的情况。
龙玄参好容易坐下,喝了口早已经凉透的茶,抚盖而言:
“自古英雄出少年,此人能以一人之力,败书院同门二十七人,本身便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若是假以时日磨练,未来必然大放异彩,只可惜……”
龙玄参的可惜是发自內心的可惜,他太了解书院,太了解这里的学生,也太了解这里的授课先生与长老了,书院的规矩不容轻易冒犯,闻潮生如今被打入“碧水笼”,怕是很难再活著出来……
…
另一头,正午时分,高敏与王鹿前往了明玉堂,几番请求后,总算是见到了长老崔闻。
明玉堂共有七位章规长老与三位法理执事,崔闻是其中专门负责处理犯下重大过失的学生的长老,守“碧水笼”。
他於明玉堂审理案殿见到了二人之后,单手抚须,嘴上沉稳地说道:
“你们是为闻潮生那廝来的吧?”
“放心!”
“我身为明玉堂的长老,必然不会对此子有丝毫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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