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端着一只黑陶碗,碗中盛着五种截然不同的液体,颜色各异,气味混杂。
她用一截新折的柳枝,先蘸取了最黄稠的药汁,那是黄连的苦。
柳枝轻点在井边那泥人的舌胎上,泥人纹丝不动,仿佛只是块寻常的泥巴。
她接着蘸取茱萸榨出的辛辣红汁,点在其鼻尖。
依旧毫无反应。
随后是盐水,代表咸涩,她将其滴入泥人眼窝。
就在盐水将干涸的泥土浸润的刹那,那对空洞的眼眶里,竟缓缓渗出了一抹极淡的蓝色液体,仿佛一滴凝固的泪。
白桃面无表情,继续用柳枝蘸了草木燃烧后的灰烬,抹在其耳廓,那是万物归于寂灭的烬味。
最后,她将碗中那份气味最是污浊的童便,点向泥人的嘴唇。
这一次,泥人的头颅猛地一颤,幅度虽小,却无比清晰。
它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孩在抗拒这被强加的、充满玷污意味的“出生礼”。
“它在学做人。”白桃收回柳枝,声音冷得像淬火的铁,“可真正的人,从来不是被捏造出来的,而是在这世道里,一拳一脚,一声血泪,硬生生打出来的。若不知苦,如何尝得到甜;若未受过辱,又怎配昂首立身。”
在她身后,小梅已经召集了十数名村民。
他们大多是妇孺老弱,每个人都依言带来了一双家里最旧的鞋子,有纳了千层的布鞋,有磨穿了底的草鞋,每一双都承载着一段实实在在走过的人生路。
小梅教众人将鞋子头朝外、尾朝内,在井口围成一个残缺的圆,而后手牵着手,也围井而立。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介于童谣和安魂曲之间的调子,轻声唱起新编的歌谣。
那歌声很朴素,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
“你哭,我也疼;你走,我带路;你不该生,但我愿你安。”
一个老妇人开了头,颤巍巍地跟着唱,接着是更多的声音,男人的、女人的、苍老的、年轻的,汇成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萦绕在井口。
歌声响起时,小梅摊开的掌心里,那幅金陵图上沉寂的第九点微光再次亮起。
但这一次,光芒没有如先前般注入井中,反而像一碗倒扣的琉璃,化作一个半透明的光罩,缓缓将整个井口封锁了起来。
光罩之下,地底那沉闷如鼓的心跳声,开始变得迟缓、微弱。
井边的泥土人像上,四肢连接处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似乎随时都会崩解。
人群中,那名带头跟唱的老妇人突然捂住了脸,浑浊的老泪从指缝间涌出,她哽咽着说:“我那夭折的娃……他睡着的时候,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这一声哭,仿佛点燃了引线,让周遭的悲伤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歌声里,渐渐带上了压抑的抽泣。
一直静坐井前的陆九,此刻终于动了。
他缓缓拿起那柄断了一半的木刻刀,没有去看锋刃,而是将满是刻痕的刀柄倒转过来,抵住了自己左胸心口处的一道旧伤疤。
那伤疤狰狞,即便愈合多年,依旧像一条蜈蚣盘踞在他的心上。
他垂着眼,对着那口被光罩封住的井,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要当我的影子?我的补丁?还是我的赎罪?”
无人回答。只有地底的心跳,在做最后微弱的挣扎。
“那我告诉你——”他忍着剧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却传遍了整个荒坡,“我逃过命,骗过人,杀过不该杀的,也放过该死的!我这双手不干净,我这颗心不圆满,但我走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选的!你休想替我走完!”
光血如倾盆大雨,尽数落入井底。
光罩内的泥人,在光雨的冲刷下,发出一声类似琉璃碎裂的轻响,随即轰然坍塌,化作一滩最普通的烂泥。
地底的心跳声,戛然而止。
陆九身体一软,向前栽倒。
白桃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
昏厥过去的陆九,手心还死死攥着什么。
白桃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指,那是一枚尚带着湿气的泥牌,上面用指甲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字——“我”。
那笔画,像极了孩童初学写字时的模样。
白桃将泥牌收入袖中,回头对惊魂未定的村民沉声下令:“取土来,把这口井填平,不留碑,不设祭,就当它从未来过。”
村民们七手八脚地忙碌起来。
白桃则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怀中取出一张写满了字的药方,正是那“断梦香”的配方。
她走到一个火盆前,将药方点燃,看着它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从今往去,此地地脉,可传声,不可夺魂;世人脚印,可引路,不可替身。”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一名跟着她学医的青年医徒,在人群后方“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带着哭腔问道:“师父,我们……我们还能练‘通影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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