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乐村圣僧
唐玄宗开元二十二年的春天,长安城东边的长乐村还裹着层没散尽的寒气。村东头住着户姓张的人家,男主人张老实是个刨地的庄稼汉,媳妇王氏手巧,平日里纳些鞋底补贴家用,两口子没别的念想,就盼着地里收成好些,再攒点钱给年方八岁的儿子小石头请个先生。
这家人最特别的,是打从张老实记事起,就跟着他爹学了敬佛的规矩。村里没佛寺,每逢初一十五,王氏就会提前蒸好白面馒头,煮上一锅小米粥,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等着路过的游方僧人来歇脚。有时等上大半天也不见人,馒头放凉了,夫妻俩也舍不得吃,掰碎了撒给院外的麻雀,总说“僧人的口粮,咱不能占”。
三月里的一天,张老实去长安城卖完自家种的萝卜,往回走时抄了条近路。那路挨着浐水河,河边上的芦苇刚冒芽,风一吹沙沙响。走得正急,脚底下忽然踢到个软乎乎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深蓝色的僧尼座具——就是僧人打坐时垫在身下的布垫,边角缝着细密的针脚,看着有些年头了,却没破洞,只是沾了些泥土和草屑。
张老实捡起座具,拍了拍上面的土,心里犯了嘀咕:这物件看着是出家人用的,可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个人影,总不能扔在这儿。他左右瞅了瞅,河对岸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烟,喊了两声“有人吗”,也没得到回应。“罢了,先带回家吧,要是有僧人来化缘,再还给人家。”他把座具叠好,揣进怀里,脚步比往常快了些。
回到家,王氏见他怀里揣着东西,问明缘由后,赶紧找了块干净的粗布,把家具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又晾在院子里的绳上。春日的太阳不烈,座具上的潮气慢慢散了,深蓝色的布料被晒得软乎乎的,倒像是自家常用的物件。打那以后,每次请僧人吃饭,张老实都会把这座具铺在堂屋的小凳上,心里总盼着能遇到它的主人。
转眼到了四月初八浴佛节,村里几个信佛的人家商量着一起设斋,请路过的僧人来应供。张老实家虽不富裕,却也凑了些钱,王氏提前三天就开始准备:发面蒸馒头,泡豆子做豆腐,还特意去镇上买了点芝麻,磨成粉撒在粥里,想着让僧人们吃得香些。
设斋那天,堂屋里摆了两张方桌,张老实把那方座具铺在最靠里的位置,心里默念:“要是座具的主人能来,就好了。”从清晨到晌午,陆续来了七八个僧人,有年轻的沙弥,也有头发花白的老和尚,每个人都对着张老实夫妻俩合十道谢。王氏忙着添粥递馒头,张老实则在一旁陪着说话,问起座具的来历,僧人们都摇头说没见过。
日头偏西时,僧人们陆续走了,王氏收拾碗筷,张老实则蹲在院子里抽烟袋。刚抽了两口,就听见院门外有人轻轻敲门,“阿弥陀佛,施主可方便施碗斋饭?”
张老实赶紧起身开门,见门外站着个穿灰色僧袍的僧人,背着个小布包,面色温和。“师父快请进,斋饭还有,就是有些凉了,我让媳妇再热一热。”他一边往屋里让,一边喊王氏。
僧人坐下后,王氏端来热好的粥和馒头,笑着说:“师父来得巧,要是再晚半个时辰,粥就彻底凉透了。”
僧人接过碗,谢过王氏,却没急着吃,反而看着张老实说:“施主,贫僧方才从浐水河边过,见一位老和尚坐在水边,正低头洗一方深蓝色的座具,嘴里还念叨着‘请我过斋,施钱却只给一半,污了我的座具,还得我自己洗’,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却没生气。”
张老实一听“深蓝色座具”,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烟袋差点掉在地上。“师父,您说的那老和尚……他还说了啥?”
“贫僧见老和尚年纪大了,就上前合十行礼,问他‘老阇梨从何处斋来,为何要自己洗座具’。”僧人喝了口粥,接着说,“老和尚抬头看了看我,说他晌午在东边一户姓张的施主家吃了斋,那施主心善,就是家里不富裕,给其他僧人的施钱是三十文,给佛和他的却各只给了十五文。席间有人不小心把羹汤洒在了他的座具上,他也没说啥,吃完饭就揣着座具走了,走到浐水边,想着把污渍洗干净,免得下次用着不方便。”
说到这儿,僧人指了指堂屋角落那方座具,“老和尚还跟我说,他的座具落在了张施主家,要是有僧人去那户人家化斋,就顺便提一句,让施主别担心,他只是觉得座具脏了,洗干净就好,没怪施主的意思。贫僧想着顺路,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施主家。”
张老实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晌午来的僧人中,有一位就是座具的主人!他赶紧把那方座具拿过来,指着上面一块浅浅的羹汤印子,红着脸说:“师父,不瞒您说,这座具是我上个月在浐水边捡的,一直没找到主人。今天设斋,我想着给最尊贵的客人坐,就铺在了这儿。至于施钱……家里实在不宽裕,给僧人们的三十文,也是攒了好几天的,想着佛和圣僧不会怪我们,没想到……”他越说越愧疚,声音都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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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太平广记白话故事请大家收藏:()太平广记白话故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王氏也在一旁抹眼泪:“都怪我,要是当初多攒点钱,就不会让老和尚受委屈了。”
僧人见状,赶紧放下碗,合十道:“施主莫要自责。老和尚跟我说的时候,语气里满是体谅,还说您夫妻俩心诚,斋饭做得干净,比那些富人家的山珍海味还香。他说您给的施钱虽少,却是真心实意,比勉强凑的一百文还珍贵。至于座具,他说既然落在您家,就是有缘,要是您不嫌弃,就留着用,等将来遇到需要的僧人,再转赠出去,也是一桩善事。”
张老实夫妻俩听了,心里的愧疚少了些,却多了份感动。张老实把座具叠好,小心翼翼地递给僧人:“师父,您要是能再见到那位老和尚,就把座具还给她,跟他说我们夫妻俩记着他的好,以后不管多难,都会好好敬佛,好好招待路过的僧人。”
僧人接过座具,点了点头:“施主放心,贫僧一定带到。不过老和尚还说了,您家孩子小石头眼明心亮,将来是个有出息的,就是缺个启蒙的先生,他已经托人跟镇上的李秀才说了,让李秀才下个月来村里教书,给您家小石头减免些学费。”
“真的?”王氏惊喜地抓住张老实的胳膊,“李秀才可是镇上有名的先生,多少人想请都请不来!”
僧人笑着说:“老和尚说,这是您夫妻俩积德行善应得的。心诚之人,天不负。”
吃完饭,僧人背着座具走了,张老实夫妻俩站在院门口,看着僧人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心里暖烘烘的。王氏擦了擦眼角,说:“原来真的有圣僧啊,不是图我们的钱,就是盼着我们好。”
张老实点了点头,把烟袋锅子磕了磕:“啥圣僧啊,我看就是心善的老和尚。不过他说得对,做人只要心诚,哪怕穷点,也能积下好报。”
后来,正如老和尚所说,李秀才真的来村里教书了,不仅给小石头减免了学费,还常来张老实家坐,有时会带些书,有时会教小石头认字。小石头也争气,读书格外用功,后来真的考中了秀才,还回到村里教书,像张老实夫妻俩一样,时常接济路过的僧人,也给穷苦人家的孩子减免学费。
那方座具,僧人后来并没有还给老和尚,而是托人送了回来,说老和尚让张老实家留着,就当是个念想。张老实把座具铺在堂屋的桌上,每次看到它,就想起那位洗座具的老和尚,想起他说的“心诚之人,天不负”。
其实哪有什么凭空而来的好运,不过是善良的人遇到了善良的人,用真心换来了真心。就像张老实夫妻俩,哪怕日子过得紧巴巴,也愿意把最好的东西留给陌生人;就像那位老和尚,哪怕受了“委屈”,也愿意体谅别人的难处,还想着帮别人解决难题。
人心就像一亩田,你种下善念,就会收获善意;你种下真诚,就会收获信任。长乐村的那方座具,后来传给了小石头,再后来传给了小石头的孩子,它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布垫,而是一份善意的传承——提醒着每一个拥有它的人,无论日子过得如何,都要守住心里的那份真诚与善良,因为那些你付出的好,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你身边。
2、屈突仲任
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的春天,同官县县令虞咸奉命去温县公干。彼时的官道两旁刚抽新芽,杨柳风裹着暖意,却在路过一片荒林时,撞见了间格外扎眼的小草堂——茅草屋顶补着好几块破布,木门吱呀作响,里头却总飘出淡淡的墨香。
虞咸本就好奇,又听随行的衙役说这草堂里住着个怪人,便下马走了过去。推开门,先看见的是满墙晾晒的黄纸,纸上用朱红色的字迹写满了经文,一笔一画都透着虔诚。再往里走,才见屋角的矮桌前坐着个老人,六十岁上下,面色蜡黄,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手里握着支小狼毫,正蘸着个青瓷小碗里的红汁写字。
“老人家,”虞咸拱手行礼,“在下虞咸,路过此地,见您在此写经,特来拜访。”
老人抬头,放下笔,声音沙哑却有力:“施主客气了,贫僧屈突仲任,在此结庐写经,多谢施主驻足。”
虞咸盯着那青瓷碗里的红汁,心里犯了嘀咕——寻常墨汁是黑色,朱砂汁是暗红,可这红汁看着格外鲜亮,还带着点淡淡的腥气。他刚想问,就见屈突仲任拿起一把小银刀,在自己的左臂上轻轻划了道小口,鲜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顺着手臂流进碗里。
“施主莫惊,”屈突仲任察觉到他的神色,平静地说,“此乃贫僧以臂血调和朱砂所制,用此写经,只为赎清往日罪孽。”
虞咸又惊又奇,坐下后便问起了缘由。屈突仲任叹了口气,缓缓说起了自己的过去——他本不是僧人,而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公子哥,父亲曾在邵州做过官,家里有数十个仆役,数百万的家产,光是温县周边的庄园和宅邸就有十几处。他是家里独子,父亲疼他,打小就顺着他的性子来,久而久之,他成了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不爱读书,只爱跟人赌钱、打猎,喝酒喝到天亮,见了好看的女子就想强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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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太平广记白话故事请大家收藏:()太平广记白话故事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父亲去世那年,屈突仲任刚满二十。没了管束,他更是变本加厉:把家里的仆役要么卖了,要么赶走;把城外的庄园和田地低价典当,换了钱去赌场挥霍;就连祖上传下来的宅邸,也拆了木料卖钱,只留下温县老宅里的一堂屋没动——不是舍不得,是那会儿他已经赌得眼发红,忘了还有这么个地方。
不到五年,百万家产被他败得一干二净,仆妾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剩下他和一个叫莫贺咄的僮仆。莫贺咄是父亲生前留下的,忠心耿耿,见主子落到这般田地,没走,还劝他找点正经营生。可屈突仲任哪里听得进去?他看着空荡荡的堂屋,竟想出个荒唐主意——把家里仅存的几头牛马杀了,把肉埋在堂屋地下的瓮里,想着哪天饿极了就挖出来吃。
可没等他吃上几口,报应就来了。
那天夜里,屈突仲任正和莫贺咄在堂屋喝酒,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无数脚步声凑在一起,又像是动物的嘶吼。他刚要起身去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穿着黑衣的人,手里拿着个大皮袋,还有一根手臂粗的木头。
“屈突仲任,”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声音冷冰冰的,“地府判官有请,跟我们走一趟。”
屈突仲任吓得酒都醒了,刚想喊莫贺咄,就被另一个黑衣人捂住了嘴,塞进了皮袋里。那木头被死死地卡在袋口,他在里面动弹不得,只觉得手臂、大腿上传来一阵阵刺痛,像是有无数小针在扎——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的血正从皮袋的细孔里往外流,一滴滴洒在地上。
等黑衣人把木头抽出来时,皮袋里的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堂屋的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血,都漫到台阶上,足有三尺深。黑衣人把皮袋拖到他的卧房,锁上门,又转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景象,是屈突仲任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他透过皮袋的孔往外看,只见无数动物涌进了堂屋:有他前几天杀的那几头牛马,有他过去打猎时射死的鹿、兔子,甚至还有他小时候玩闹时踩死的麻雀、蚂蚁。这些动物一个个都瞪着他,眼睛里满是怒火,个头竟比平时大了好几倍,开口说起了人话:“逆贼!你杀了我们,今天就要喝你的血,报你的仇!”
说着,这些动物就围到血堆旁,大口大口地喝着他的血。血喝完了,它们又用舌头舔着地上的血迹,直到把堂屋里的血舔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底下的泥土才停下。屈突仲扔在皮袋里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自己这次肯定要死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应该就是黑衣人说的判官。他看着那些动物,开口道:“你们的仇已经报了,现在放屈突仲任回去。他欠你们的命,得让他替你们修福,帮你们早日投胎做人。”
动物们听了,脸上的怒火渐渐消了,个头也变回了原样,对着判官点了点头,一个个散去了。
判官走到卧房门口,打开锁,把皮袋里的屈突仲任拉了出来。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一点伤口,除了觉得虚弱,跟平时没两样。判官看着他,语气严肃:“屈突仲任,你方才所见,就是你杀生造下的报应。若你想赎清罪孽,就去刺臂血写《一切经》,写满数百卷,方能抵消你的过错。若是不肯,下次再到地府,你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话音刚落,屈突仲任就觉得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卧房的床上,莫贺咄守在旁边,满脸焦急。“公子,你总算醒了!你昨天夜里突然晕了过去,喊都喊不醒,可把我吓坏了。”
屈突仲任坐起身,看着堂屋里干干净净的地面,不像是有过血迹的样子,可地府里的景象却清晰得像是刚发生过。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没有伤口,却总觉得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从那天起,屈突仲任变了。他不再喝酒赌钱,也不再打猎,而是把温县老宅的堂屋拆了,盖了间小草堂,又托莫贺咄去镇上买了纸、墨、朱砂。每天清晨,他就坐在矮桌前,用小银刀在自己的臂上划一道小口,接了血,调和朱砂,一笔一画地写起了《一切经》。
莫贺咄见他这般,心里又高兴又心疼,劝他:“公子,您这样天天放血,身子会垮的。要不咱们找些别的法子修福?”
屈突仲任却摇了摇头:“我欠了那么多性命,这点血算什么?判官说了,只有写满经卷,才能帮它们投胎,我不能半途而废。”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屈突仲任的头发白了,背也驼了,身子越来越瘦,可手里的笔却从没停过。他写的经卷越来越多,堆在草堂里,都快堆到屋顶了。有人路过草堂,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人家听,劝人少杀生、多行善;有人想帮他,给他送些米粮、钱财,他也不拒绝,只是会把这些东西分给附近的穷苦人,自己依旧粗茶淡饭。
虞咸听完屈突仲任的故事,心里满是感慨。他看着满墙的经卷,又看着老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细小疤痕,忍不住说:“老人家,您能有这般觉悟,实在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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