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律当斩 第九十章 郡主吉祥（七）

“真的，陆公公真是这么说的？要把王府修好接姐姐去住？”

未待云中锦回答，苏绣便喜滋滋对苏缨道，“姐姐有福了，终于熬出头来了。”

苏络亦欢喜道：“大姐有福，郡主吉祥。”

“别高兴得太早。”云中锦道，“陆公公说的是迎安阳郡主回府，并不是说姐姐。”

“我姐姐就是安阳郡主，他不迎姐姐迎谁？”苏绣说道，“早知这样，我就安心等着享受姐姐的福荫就好，又何必费那个劲当什么漕帮帮主？叫阿锦那般看我不顺眼的。”

苏络道：“阿姐天生就是当帮主的命，哪能因为什么人看不顺眼就不当了呢？再说了，阿姐不当帮主，能找到那个紫檀匣子吗？能替江南王翻案吗？”

“这么说，我这个帮主娄得还真是值得。阿锦，以后可不许再给我脸色看了哟？”苏绣故意扬着下巴对着云中锦。

云中锦闭嘴不言。

打心底里，她确实很不乐意苏绣当漕帮帮主。

虽然云中锦不再提起，但苏绣身上的种种疑点，仍然是她心头一个解不开的大疙瘩，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

“你还是怀疑我，是不是？”

苏绣一看云中锦的面色，就知道她从未曾打消过对她怀疑。

“以前阿爹脑子还好的时候，常对我说，做人，最重要的是将眼光放在亮处，若只一味看着暗处，这个人注定是没出息的。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那就随便你怀疑，我不怕。你也说了，任何怀疑都是需要证据来佐证的，而你没有，又能奈何？”

“算啦，今日高兴，不提这个啦，免得我们又要吵架。”苏绣将头一扬，撂开这个话题，咧开嘴笑冲云中锦笑。

“嘿嘿，从今往后，我们苏家也算是真正的高人一等了，不，姐姐是郡主，得高好几等。对了阿锦，郡主的姐妹，也能封个郡主吗？”

云中锦摇摇头，“不一定，运气好可能封个县主、乡主什么的，运气不好，什么也不是。不过可以跟着郡主身边享福倒是真的。”

“县主还行，乡主就算啦，也不见得比我这个帮主的身份高哪里去。”苏绣大言不惭道。

看着苏绣那张得意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嘴脸，云中锦恨不得伸手掐她一把肉将她掐醒。

不过，苏缨能够苦尽甘来，终归是一件大喜事，她亦是打心眼里为苏缨感到高兴。

只是，苏缨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笑脸，就算苏绣苏络一遍遍地对她说“郡主吉祥”，她亦是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昔日阿爹坐的位置，仿佛所有的热闹皆与她无关。

苏缨被阿爹收留之后，自然而然地从心里将阿爹替代了她的亲爹，渐渐地将过往遗忘，安心做一个被家人宠爱的民间小女子。

阿爹的离世，又重新将她拽入那无底的深渊之中，偏偏在这种时候，她于无意间听到了苏绣与苏络说的悄悄话，令她想起王府破灭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江南王是被侯一春所构陷才家破人亡的，而她却自动走入侯一春的卧房，做了仇人的小妾，屈辱、愧疚与心碎的感觉刺痛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无所适从不知所措，以至于精神逐渐涣散，神情愈来愈加恍惚。

苏络摇着苏缨的肩膀，又唤了几声“大姐，郡主吉祥”。

苏缨惊跳起来，口中喃喃唤着：“阿爹、阿爹，我忘记给阿爹做饭了，怎么办，阿爹饿了。”

“姐，阿爹不饿，阿爹不吃饭。”苏绣赶忙安抚道。

苏缨歪着头想了想，呢喃道：“阿爹，阿爹流了很多血，他一定很疼，吃不下饭。怎么办？阿爹很疼，阿爹流了很多血……”

苏缨慌慌张张，语无伦次。

“姐姐，阿爹已经不在了，他也早已经不疼了。”云中锦拉着苏缨的手轻轻安抚道。

“阿爹不在了。”

气氛变得沉寂，苏缨怔怔地想了很久，忽然醒过神来，道了一声：“沉冤昭雪了。”

“是的，江南王沉冤昭雪了。”云中锦三人齐声道，三双眼睛紧张地看着苏缨的脸。

苏缨点了点头，脸上终于现出了一抹喜色。

自从经过诸多磨难以来，她已经很少有过笑容，阿爹死后，她更是日日以泪洗面，现在，她总算是又活过来了。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提壶砌了四盏茶，一一地端到云中锦、苏绣和苏络面前来。

还有一杯，无须多言，那是留给阿爹的。

三人不约而同地没有立即端起茶来，而是注视着，等着苏缨点头表示可以了，这才端起茶盏来。

苏缨仍旧没有说话，端起阿爹那盏茶，又默默地放下了。

云中锦看着苏缨的脸，平静之下是汹涌的哀伤。

她能理解那种亲眼目睹亲人血流成河的惨痛经历，无论苏缨此刻心头想起的是哪一位阿爹，都是她心底里抹不平的伤痛。

“姐姐，吉祥。”

云中锦轻声道。

她没有说郡主吉祥，唤的是姐姐，希望不论是苏缨还是安阳，从今往后都能够一切平安顺遂，不要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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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缨朝着云中锦一笑。

“姐，茶喝过了，我们现在就送你去见陆公公。不，该是通知陆公公来见姐姐才是，哦不，让陆公公来苏家小栈还是太掉份了，不如、不如去我的总坛……”

苏绣见苏缨笑，她便开心得都语无伦次起来。

“哪有那么简单？”云中锦道，“毕竟事涉江南王血脉，皇亲国戚，如此重大之事岂能随随便便就认了？陆公公必须得先问姐姐一些话，之后才能做出决断。”

“姐姐摆明了就是安阳郡主，那老阉人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绣忽地收起笑容，问道，“指不定他还是经瘸一刀的手入的宫呐，怎么办，他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云中锦一愣，“这个……倒是不知。不过，我想他还不至于有这个胆子吧？”

“怕什么？”苏络道，“听说来的还是当年来宣旨抄灭江南王府的那个公公，阿姐，我们不如带着漕帮的弟兄杀进去灭了他，为大姐一家报仇雪恨。得快紧的，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苏络，这么多年书白读了？”云中锦即刻沉下脸来。

“他只是奉旨行事罢了。莫说他是宣旨的公公，即便他是个普通百姓，也不是你可以随便说灭就灭的，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个万恶不赦的恶人，亦是要按照律法来审判，任何私刑皆有违法度。”

“是是是，阿锦说的是。”苏绣拉开了苏络，问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莫要着急，州衙才刚刚把寻找江南王遗孤的公告张贴出来，至少得等到明日吧？明日一早你把姐姐装扮好，我们先带她去州衙见过知州大人，然后再由知州大人领去见陆公公。”

“嗯呐，听你的。”苏绣从来没有答应得这么爽快过。

第二天一早，苏家小栈披红挂彩，苏绣果真将苏缨装扮一新，在一众漕帮喽啰的簇拥下，浩浩荡荡一路行到了州衙。

州衙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往大堂里探头探脑的，兴奋地议论着什么，隐约能听到“安阳郡主”几个字。

见到苏绣，人们立即让开一条道，恭敬地唤：“苏帮主好。”

“这么快大家就知道安阳郡主啦。”苏绣喜不自胜，心里盘算着，现在苏家一个帮主一个安阳郡主，将来苏络再通过科举上榜当了官，苏家可算是圆满了，阿爹的在天之灵知道了该有多么欢喜。

“苏缨，你还我儿性命来。”

忽地一声嘶哑的吼叫，刘老夫人举着一把撬刀从人群中蹿出，直冲苏缨当胸捅来，但很快就被苏绣一脚踹了出去，扑在地上兀自冲着苏缨嗷嗷直叫唤。

苏缨受了惊吓，不由地浑身颤抖，原本就苍白的面庞愈发显得没有血色。

“死老虔婆，你儿死有余辜，要算账也该找侯一春算账去，跟我们帮主家人有甚干系？”齐寿骂道。

“小的们，给我教训教训这死老虔婆，看她还敢在我们帮主头上动土不。”

齐寿一个招呼，小喽啰们便上前去围着刘老夫人一顿拳打脚踢。

苏绣权当视而不见。

“都给我住手，州衙前聚众殴打一个上年纪的老妇，是想挑衅官府还是律法？”

云中锦赶到，将狼狈不堪的刘老夫人从喽啰们的拳脚之下抢了出来，怒目对苏绣，“你就是这么管教你的手下？”

“是她拿刀行凶在先，所有人都看到了。”苏绣不以为然道。

“对，是她行凶在先，凶器在此。”齐寿等人将刘老夫人的撬刀递到云中锦面前来。

“她既想要姐姐的命，为什么打不得？不打不长记性！阿锦你知道，姐姐身份显贵，倘若有个三长两短，灭她九族都是轻的。”苏绣冰冷冷说道。

“依你的意思，你还救了她九族了？”云中锦亦冰冷回呛。

“完全可以这么说。”苏绣一点也不谦虚地说道，转头交代了齐寿一句，“别闹出人命。”便领着苏缨走进州衙。

但她很快就停下脚步来，绽开一脸笑，甜甜地唤声，“阿锦，别生气啦，以后我保证约束好手下便是，这都是小事嘛，别误了姐姐认祖归宗的大事才对，你说呢？”

也不管云中锦乐不乐意，挽起她的胳膊来。

正当他们兴冲冲走进州衙大堂之时，却见陆公公与一女子坐着喝茶，女子的身后站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而知州和县令两位大人，都只有恭立一旁的份。

“唔，云中锦，果然被你言中。来，见过安阳郡主。”

陆公公尖声细嗓说道。

云中锦与苏绣都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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