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卦人 第5章 臣服

张大山那声带着沙哑和急切的“你说！”，如同一个在沙漠中濒临渴死的人，终于看到了远处一抹模糊的绿洲轮廓，明知可能是海市蜃楼，也忍不住要拼尽最后力气扑过去。他身体前倾，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里面混杂着怀疑、期待，以及一种长期被病痛折磨后对“解脱”的本能渴望。

我知道，此刻我给出的任何建议，都必须极其精准、接地气，并且要立刻与他日常的生活经验产生共鸣。任何空洞的理论或遥不可及的方案，都会瞬间摧毁这刚刚建立起来的、极其脆弱的信任桥梁。

我并没有立刻开出什么神奇的药方，而是先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张总，您这矿上，自己开火做饭吗？还是工人们都从家里带饭，或者去镇上吃？”

张大山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开什么火！以前矿上忙的时候，有个大食堂，请了师傅。现在……哼，人都快跑光了，还做什么饭！我有时候在镇上吃，有时候就让下面的人随便从家里带点，或者泡面对付一口。”

这就对了。不规律的、粗糙的饮食，是加重他胃病的元凶之一。

“泡面？镇上的重油重盐的饭菜？”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张总，从今天起，这些东西，您一口都不能再碰了。尤其是晚上。”

我看着他，目光沉静，开始给出我的“调理思路”。这思路，并非高深的医理，而是将“食卦”理念融入最朴素的日常生活智慧。

“首先，是饮。”我指了指他手里那杯深褐色的苦丁茶，“这茶，太苦太寒，虽然能暂时压制住酒后的燥热和胃部的不适感，但长期饮用，尤其是对您这种脾胃已经虚寒的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它就像一味猛药，暂时逼退了表面的‘敌人’，却进一步损伤了您身体的‘根基’——脾胃的阳气。”

我稍微停顿，让他理解这其中的逻辑，然后才给出替代方案：“您需要换一种茶。不是这种极苦极寒的。我建议您，去弄点烤老姜片，或者干姜片，用开水冲泡，代替您平时的茶。姜性温，能温中散寒，正好对治您胃部的冷痛和湿气。如果觉得味道太辣，可以稍微加一点点红糖，红糖也性温，能补血活血，但不能多。每天上午喝上一两杯，暖暖胃，会比您喝这苦丁茶舒服得多，也健康得多。”

张大山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杯陪伴他许久的苦丁茶，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这看似简单的替换是否真的有效。

我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推进到核心的“食”。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食。”我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您的胃现在就像一块板结、贫瘠的土地，需要的是温和的、缓慢的滋润和养护，而不是粗暴的施肥或刺激性的浇灌。”

“从今晚开始，您需要给自己准备一碗小米南瓜粥。”我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

“小米，黄色，入脾胃，《本草纲目》里说它‘主养肾气，去脾胃中热，益气’。它熬出的米油，最能养胃阴，补胃气，温和不刺激。南瓜，也是黄色，性温味甘，能补中益气，消炎止痛，它所含的果胶还能保护胃肠道黏膜。这两样东西，都是最平常不过的食材，在咱们栾川本地也容易买到。”

我看着他，详细地描述做法，仿佛不是在谈一场关乎巨额资产的收购，而是在教导一位老友如何煲一碗养生的粥：

“做法有讲究。小米要选当年的新米，淘洗一遍即可，不要过度搓洗，免得营养流失。南瓜去皮去瓤，切成小块。先用足量的水把南瓜煮烂，用勺子压成泥状，让它的甘甜和营养充分融到水里。然后再下入小米，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熬至少四十分钟以上，直到米油充分熬出来，粥变得粘稠软糯。火候是关键，一定要慢，要耐心，就像您当年一点一点把这个矿从无到有做起来一样，急不得。”

我特意将熬粥与他的创业经历类比，加深他的理解和认同。

“喝的时候，不要加任何别的东西，盐、糖都不要放，就喝它本身那股天然的、温和的甘甜味。每天晚饭，就喝这么一碗粥，如果觉得不够，可以搭配一两片蒸的、极其松软的馒头片，但绝对不要吃任何油腻、坚硬、辛辣的食物。”

这番话，细致入微，甚至有些琐碎，但恰恰是这种琐碎，体现了我并非信口开河，而是真正基于他的情况深思熟虑后的建议。这比任何空洞的承诺都更有说服力。

张大山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怀疑，逐渐转变为认真的倾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信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胃部，似乎在想象那碗温热软糯的小米南瓜粥喝下去后的舒适感。

“这只是最基本的饮食调整。”我趁热打铁，将调理延伸到起居和精神层面，“第三，是起居与心神。”

“您必须立刻开始戒酒。一滴都不能再沾。酒是纯阳湿热之物，对胃黏膜的刺激和损伤是最大的。我知道这很难，尤其是您这样的身份和处境，应酬难免。但您要明白，现在每一杯酒，都是在透支您未来的生命和享受成果的机会。您可以对外称病，或者说正在接受一个非常重要的治疗，必须严格忌口。真正关心您的人，会理解；那些非要逼您喝酒的，也不值得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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