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的长夜,被火塘的温暖、家人的絮语和窗外的零星爆竹声拉得悠长。曾子轩和吴嘉卉悄悄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了堆放杂物、满是灰尘和干草气息的老屋阁楼。推开那扇糊着旧报纸、早已破损的小木窗,一股裹挟着雪粒的清寒山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驱散了阁楼的闷浊。村庄大部分已陷入沉睡的黑暗,唯有远处山脚边,曾学文那间加工厂的轮廓在雪夜里异常清晰——几扇大窗透出白炽灯特有的、刺眼而冷硬的光芒,在这静谧的山坳里像一块固执的、拒绝融化的冰,格格不入地切割着墨色的山影。吴嘉卉依偎在曾子轩身旁,仰头望着墨蓝天鹅绒般的夜空,那里缀满了寒星,颗颗璀璨,清冷地俯视着人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纯净自然震撼后的微醺,轻轻响起:“轩哥,你看,这里的星星,比帝都城里的,亮好多,也近好多……像一伸手就能摘到。以后我们读完书,一定会飞得很高很远吧?”曾子轩没有立刻回答。他摊开手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祠堂里那三支线香的微温,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祖辈期望和泥土腥气的暖意,如同看不见的藤蔓缠绕着手臂。他的目光掠过山下工厂那片在雪幕中晕染开的、生硬的光团,又缓缓收回,落在窗下——院子角落那株爷爷年轻时栽下的老梅树,虬曲的枝干在清寒的雪光里沉默地伸展,黝黑的枝条上,竟已有几粒深红的花苞,如同凝固的细小血珠,倔强地钉在严寒之中,无声地酝酿着一场对抗冰霜的盛大绽放。
他轻轻握住了吴嘉卉微凉的手。指尖那点祠堂香火的余温,悄然融进她柔软的掌心。窗外,山下工厂那片突兀的光亮在纷飞的雪沫中愈发显得孤寂而遥远,而窗下老梅枝头那几点深红,却在纯净的雪光映衬下,迸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沉静的生命力。它们像被冰棱包裹的小小火种,无声地燃烧在这片古老而沉默的土地深处。这火种,与祠堂缭绕的青烟、工厂机器的轰鸣、十万响鞭炮炸裂后的满地红屑,以及火塘里松柴燃烧的噼啪声,一同沉入湘西南冬夜厚重的土壤。它们将被时光耐心地、反复地咀嚼,最终酿成一种独属于此地的、混杂着泥土、汗水、期盼、喧嚣与寂静的、复杂而醇厚的年味——这年味里,有冰棱坠地的清响,也有春芽顶破冻土的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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