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自学成才的医生
文/树木开花
中学语文教师陈远舟第一次照着《伤寒论》开方时,妻子吓得把药罐都打翻了;十年后,三甲医院院长亲自为他办理行医执照,感慨道:“陈先生治好的病例,够写一本新医书了。”
又过了五年,他私人医院的挂号费涨到三千,预约却排到两年后;而当年那位喝下他第一剂药的邻居老人,至今仍在晨练时逢人便说:
“早知道该让陈大夫在我家墙上也按个手印——现在他那双手值一套房!”
一
语文教师陈远舟蹲在楼道里,面前的小煤炉上,一只粗陶药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苦涩中带着甘辛的气味弥漫在老旧居民楼的公共空间里。他手里捧着一本翻得毛了边的《伤寒论》,借着楼道窗口透进来的昏黄光线,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是在核对药罐里翻滚的药材:“桂枝,白芍,炙甘草,生姜,大枣……没错,是桂枝汤。”
这是他背着他当护士的妻子王静,偷偷进行的第一次“临床实践”。病人是住在对门的刘大爷,感冒发烧三天了,吃了西药退烧,没过几小时又烧起来,汗出不来,浑身酸痛。陈远舟根据刘大爷“发热、汗出、恶风、脉浮缓”的表现,翻了好几夜书,最终颤巍巍地断定,这像极了《伤寒论》里太阳中风的桂枝汤证。
门“吱呀”一声开了,王静下班回来,一眼就看到了蹲在炉子前的丈夫和那只刺眼的药罐。她鼻子抽动两下,脸色瞬间变了。
“陈远舟!你在干什么!”
她几乎是扑过来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职业性的惊恐。陈远舟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书差点掉进炉灰里。他慌忙站起身,想用身子挡住药罐:“没……没什么,给刘大爷熬点……熬点姜汤。”
“姜汤?”王静一把推开他,看着罐子里翻滚的药材,她是卫校毕业的正经护士,虽不懂深奥的中医,但几味常见药还是认得的,“桂枝?白芍?陈远舟!你疯了!你一个教语文的,敢给人开药方?吃出人命来怎么办!”
她情急之下,伸手就去端那滚烫的药罐,指尖刚碰到陶罐边缘,就被烫得缩了回来,药罐失了平衡,“哐当”一声摔在水泥地上,深褐色的药汁四溅,碎裂的陶片和煮烂的药材混在一起,一片狼藉。那股浓郁的药味更加猛烈地炸开,充满了整个楼道。
陈远舟看着地上还在袅袅冒热气的残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嗫嚅着,终究没说出话来。楼上楼下似乎有邻居开门探头,又悄悄关上了。
就在这时,刘大爷家的门开了。老人扶着门框,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点,他看着地上的狼藉和僵持的夫妻俩,虚弱地开口:“静丫头,别怪陈老师……是我求他帮我看看的。那西药,吃了是退烧,可人更没力气了。陈老师这药……我昨天下午喝了他熬的第一碗,捂了一身汗,今天早上就觉得身上松快了些,头没那么沉了。”
王静愣住了,看看刘大爷,又看看满脸羞愧却眼神发亮的丈夫,一跺脚,转身冲回了自己家。
那晚,家里的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王静没做饭,也没和他说话。陈远舟默默地收拾了楼道的残局,然后坐在书桌前,对着那堆《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发呆。台灯的光晕照着他清瘦的脸庞和过早爬上鬓角的几丝白发。他知道妻子的担心有道理,他是语文老师,不是医生,这是越界,是冒险。可刘大爷那句“身上松快了些”,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那种用古老智慧解除他人痛苦的模糊成就感,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他轻轻抚摸着书页上那些竖排的、带着历史尘埃的文字,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条路,他想走下去。
二
刘大爷的病,竟然真的好了。老人逢人便夸陈老师“有本事”,比医院开的药还管用。这消息在熟人圈子里悄悄传开,开始有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找他。多是些医院看了好久效果不佳的慢性病、疑难杂症,或者像刘大爷那样不想总吃西药的。陈远舟更加谨慎,每一次都详细问诊,舌苔、脉象(他正在自学)、症状、饮食二便,问得比学校领导听课还仔细,然后回去翻遍医书,反复推敲,才敢开方,而且剂量往往是从最小安全量开始。
令人惊奇的是,或许是运气,或许是他真的有那么点“悟性”,加上来找他的病人情况本就特殊,其中好几个,按照他的方子调理,竟真的有了明显好转。一个长期失眠的女同事,喝了他在“酸枣仁汤”基础上加减的方子,能睡个整觉了;一个邻居家厌食瘦弱的小孩,吃了他的“异功散”加味,胃口渐渐开了。成功的案例像小小的勋章,积累着他的信心,也点燃了他心中更旺的火焰。
他学医的劲头更足了。不再满足于闭门读书,开始利用寒暑假,自费奔波,去拜访那些散落在各地的、有名或无名的老中医。有的在繁华都市的某个角落开着不起眼的诊所,有的隐居在偏僻乡镇,须发皆白。他带着虔诚和问题而去,多数时候只能得到几句泛泛的指点,或者干脆吃闭门羹。但他不急不躁,帮一位老大夫整理过散乱的医案,替另一位行动不便的老先生跑过腿、抄过方,用他的诚恳和那点语文老师的整理功底,慢慢敲开了一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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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入族请大家收藏:()入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转折发生在他第三次去往邻省一个山区县城,拜访一位姓吴的退休老中医。老人早年经历坎坷,脾气古怪,前两次去,连门都没让进。第三次,陈远舟在门外等了大半天,遇上瓢泼大雨,浑身湿透,却把用油布包得好好的几本古籍递上去,说是帮老人从旧书市场淘换到的。吴老看着这个浑身滴水、嘴唇冻得发紫的中年人,沉默良久,终于让他进了屋。
那一次,他们谈了很久,不是具体的方剂,更多的是医理、是阴阳五行的生克变化、是“气”的升降浮沉。陈远舟感觉自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那些书本之外、带着生命体验的智慧。临别时,吴老从枕箱底层取出一个用黄绸布包着的小木匣,塞到他手里。
“我这点东西,带不进棺材。你……不算太笨,心也正。拿去吧,或许有点用。”
回到家里,陈远舟在台灯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本线装、纸页发黄脆化的手抄本,没有署名,扉页上只有四个墨迹古拙的字——《证治心悟》。他屏住呼吸,一页页翻看,里面记录的并非成体系的理论,而更多是前辈医家临证的心得、对经典的精妙阐发、以及诸多疑难杂症的治疗思路和验案,有些方剂用法,闻所未闻,却直指核心。这本文笔简练、见解独到的“宝典”,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过去读的那些经典,许多模糊之处豁然开朗。
三
有了理论加持和更多成功病例的积累,陈远舟的“名气”在特定的圈子里越来越大。他开始专注于接收那些被大医院明确告知“没办法了”或者反复治疗无效的“硬骨头”病人。他定了个规矩:看病不收定金,病人觉得有效,好转了,自愿给报酬,给多少算多少。奇怪的是,越是如此,那些被他从绝望边缘拉回来的病人,越是慷慨。通常,一个被他治好的疑难杂症,家属会塞给他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三五千,甚至上万。这渐渐成了不成文的惯例。他的收入,不知不觉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在中学教语文的工资。
然而,风言风语也开始出现。终于,卫生部门的执法人员找上了门。来的是一男一女,表情严肃,出示了证件。
“陈远舟同志,我们接到反映,你未取得《医师资格证书》和《医师执业证书》,擅自开展诊疗活动,这是非法行医,是违法行为。”
陈远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对方递过来的文件,那上面冰冷的条款,似乎要将他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和心血都否定掉。他试图解释,提到那些被治好的病人,提到他学习的经典,提到吴老赠的书。执法人员听着,表情略有缓和,但原则不变。
“陈老师,我们理解你的情况有些特殊,也可能确实帮助了一些人。但是,法律就是法律。没有执照,就是不能行医。这是对患者负责,也是对你本人负责。请你立即停止一切诊疗行为,否则,我们将依法进行处罚,情节严重的,可能涉及刑事责任。”
执法人员离开后,陈远舟在书房里坐了一夜。天快亮时,他掐灭了不知第几支烟,做出了决定。路不能就这么断了。
通过病友介绍,他找到了市里中医院一位有正式执照、但业务平平、家境有些窘迫的医生,赵医生。陈远舟提出合作:他以赵医生的名义行医,病人挂号、开方都走赵医生的渠道,所有收入两人五五分成。赵医生起初有些犹豫,但在看了陈远舟记录的几本厚厚的医案,又侧面了解了他治愈的几个惊人病例后,点头同意了。
于是,“赵医生门诊”的牌子下,多了一位神秘的“陈助理”。病人心照不宣,都是冲着陈远舟来的。合作模式运转起来,陈远舟有了“合法”的外衣,可以继续他的诊治。而赵医生的收入也随之水涨船高。只是,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以及每次开方都要借用他人名号的憋屈,像一根细刺,扎在陈远舟心里。
四
合作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事。一位被某大医院判定为“胃癌晚期肝转移,最多三个月”的企业家,经人介绍辗转找到这里。陈远舟仔细诊察后,认为并非绝症,而是极为复杂的“痰瘀互结,肝郁化火”证,并非没有转圜余地。他殚精竭虑,运用《证治心悟》中的思路,以攻邪为主,扶正为辅,大胆用药,随证加减。三个月后,患者去医院复查,肿瘤标志物显着下降,影像学显示肝部转移灶明显缩小。半年后,患者竟能恢复正常工作。
此事在圈内引起不小的轰动,也带来了巨额报酬。企业家直接开出了一张五十万的支票。按照协议,陈远舟和赵医生各得二十五万。握着那张沉甸甸的支票,陈远舟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感到一种深刻的荒诞。他治好了病,却要躲在别人的名字后面,分享这成果。
那天晚上,他对妻子王静说:“我要自己去考行医资格。”
王静看着他,没有说话。这些年,她从一开始的激烈反对,到后来的默许,再到如今,已经成了他事实上的“护士长”和药剂师,帮他打理着越来越多的事务。她看到了丈夫在这方面的天赋和执着,也看到了他确实帮助了很多人,更看到了这背后带来的、远超她想象的经济回报。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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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入族请大家收藏:()入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接下来的日子,陈远舟仿佛回到了高考前。白天应付教学工作和偷偷接诊,晚上就一头扎进各类医学考试教材里。生理、病理、药理、诊断……这些现代医学的知识,与他浸淫多年的传统中医体系格格不入,甚至时有冲突。他学得异常痛苦,全靠一股狠劲硬啃。几年间,他数次参加考试,从助理医师到执业医师,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头发白得更多了,背也有些微驼。
终于,在他四十八岁那年春天,他通过了最后一门考试。当他拿到那张印着他名字、盖着鲜红印章的《医师执业证书》时,这个一向沉静的中年男人,在行政服务中心的大厅里,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泪水汹涌而出,打湿了那本沉甸甸的证书。
他辞别了赵医生,在省城一个相对僻静但交通便利的地段,租下了一个不大的临街铺面,挂上了属于自己的牌子——“陈远舟中医诊所”。
独立行医,没有了分成,他的收入直线上升。凭借过去积累的名声和确实卓越的疗效,病人络绎不绝,号源越来越紧张。他开始实行预约制,挂号费也从最初的几十元,逐步涨到了三百、五百,后来稳定在一千元。即使如此,预约也已经排到了半年之后。他每个月刨去房租、药材成本和助手工资,净收入稳定在十万以上,高峰时能接近二十万。这比他当中学语文老师时一年的工资还要多得多。
五
财富的积累速度超乎想象。他在省城最好的学区全款买了两套大平层,一套自住,一套留给将来可能回国发展的大儿子。又回到老家县城,买地皮,为两个儿子各自建起了一栋五层高的楼房,气派醒目,成了当地一景。当年那个在楼道里偷偷熬药、被妻子吓得打翻药罐的穷教师,如今已是乡亲们口中传奇般的“陈大夫”。
终于,在某个学期开学前,他走进了校长办公室,递交了“停薪留职”的申请。校长极力挽留,但他去意已决。离开学校那天,他回头望了望那栋熟悉的教学楼,心里有些许怅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挣脱束缚、奔向更广阔天地的轻快。
更大的计划在他心中酝酿。一年后,“远舟中医医院”在省城新区拔地而起。不再是小小的诊所,而是拥有六层楼、上百张床位、设备齐全的私立医院。他任院长,汇聚了一批有志于中医事业的医生,同时也聘请了必要的西医人员辅助检查。医院的定位就是专攻疑难杂症,收费高昂,但承诺无效退款部分费用。
广告打出去,质疑和诋毁随之而来。“骗子”、“敛财”、“中医神棍”……各种标签贴了上来。但也有一批批被大医院“判了死刑”的病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这里。其中不乏富商巨贾、各界名流。陈远舟的医术,在巨大的压力和更复杂的病例磨砺下,似乎又精进了一层。他用药更加老辣,时而轻灵如羽,时而峻猛如虎,往往能出奇制胜。
财富真正地滚滚而来。医院的账户资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着。他换了更大的办公室,坐上了进口的豪车,出席各种社会活动,名字前面加上了“着名中医专家”、“院长”的头衔。
某个下午,他刚结束一场应酬,坐着奔驰S600返回医院。车内真皮座椅散发着温和的气味,隔音极好,将城市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他有些疲惫地靠在头枕上,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向后掠去,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繁华都市的轮廓。
忽然,一个熟悉的街角闪过。他猛地坐直身体,让司机放慢车速。
那里,是他当年第一次租下的那个小诊所的旧址。如今,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灯火通明的连锁药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面色匆匆,无人会留意这辆缓缓驶过的豪车,更无人知道车里的人与这地方曾经的关联。
陈远舟怔怔地看着,直到那家药店彻底消失在视野后方。他重新靠回座椅,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那串价值不菲的沉香木手串。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弥漫着药味的破旧楼道里,煤炉上的火苗是如何一下下舔着漆黑的药罐底,想起妻子打翻药罐时那声惊恐的尖叫,想起刘大爷喝下药后说“身上松快了”时那感激的眼神,想起吴老将那本《证治心悟》递给他时,那双枯瘦的手和浑浊却清亮的眼睛。
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却又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司机透过后视镜,小心地问:“陈院长,是回医院还是……?”
陈远舟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闭着眼,手指却停止了捻动,只是沉沉地按在那温润的木珠上。
这条由无数苦涩药汁、泛黄书页、绝望眼神和丰厚回报铺就的路,他已然走得这么远,远得几乎看不清来时的起点。
而前路,依旧在繁华与迷雾中,向前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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