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局长落网记
文/树木开花
他是我见过最虔诚的贪官。每天上班前都要去庙里烧头香,办公室供着神龛,公文包里放着护身符。
第一次落网,是因交通局长任上收了承包商三百万。
出狱后竟通过关系当上教育局长,变本加厉权色交易,连学生营养餐款都敢动。
退休那年,他捐了座金佛,以为终于平安落地。
直到警察出现那晚,他还在念经——
“菩萨,我捐的钱够多啊……”
一
清晨四点,天还墨黑着,远山只显出一抹沉郁的轮廓。盘山公路像一条僵死的灰蛇,缠着山体。一辆黑色轿车开着近光灯,引擎声压得极低,蜗牛般向上爬行。
车里坐着李为民。他闭着眼,后脑勺陷在柔软的头枕里,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一颗,又一颗。珠子油润,是长久摩挲的结果。司机老张目不斜视,盯着前方被车灯切开的一小段路面,这趟路,他跑了快十年,熟得闭着眼都能摸上去。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混合气味——高级真皮座椅的鞣制味,李为民身上古龙水的尾调,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是从李为民那件深色夹克上渗出来的。
栖霞寺还在沉睡。只有侧门虚掩着,一个小沙弥袖着手,在清冷的晨风里等着。车停,李为民睁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朦胧睡意,只有一种精悍的、急于确认什么的迫切。他推门下车,没理会小沙弥合十的问候,径直跨过高高的门槛,脚步又快又稳。
大雄宝殿内,光线晦暗。几盏长明灯在巨大的佛像前跳跃,映得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的神情都显得有些摇曳不定。空气是凝滞的,沉淀了一夜的老旧檀木、香烛和灰尘的味道。李为民熟门熟路地走到正中的蒲团前,那里已经摆好了全寺今天第一份、最粗壮的香烛。
他跪下。肥胖的、这些年养尊处优的身体,在跪下时发出一些轻微的、负重的声响。但他俯身的姿态却极其标准,甚至称得上虔诚。额头触到冰凉的地砖,双手掌心向上,高高捧起,然后翻转,按在砖面上。一起一伏,三次。每一次俯身,他都在心里默念:
“菩萨保佑,信男李为民,诚心供奉,只求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信男过往种种,实属无奈……望菩萨明鉴,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信男也未曾亏待他们……”
“昨日王总那五十个……不,那是对菩萨的敬意,是功德……菩萨定会护我周全……”
他的祷告词,与其说是忏悔,不如说是一份业务汇报,一份与神佛的交易清单。磕完头,他亲自点燃那对粗大的红烛,看着火苗窜起,稳定地燃烧,又拈起三炷香,在烛火上引燃,轻轻晃灭明火,看着青烟笔直上升,才插入香炉。他凝视着那袅袅升腾、逐渐散开的烟雾,仿佛能从中看出吉凶祸福来。直到香烛燃得正旺,他才慢慢直起身,对一直垂首站在殿角的方丈微微颔首,留下一个厚厚的“功德包”,转身离去。
回到车上,天色已透出些许微明。李为民靠在后座,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一件公务。佛珠又重新回到他指间。车子驶向市教育局。
局长的办公室在七楼,东南朝向,宽敞得近乎空旷。一进门,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文件柜,不是办公桌,而是靠墙摆放的一座巨大的红木神龛。龛内供奉着一尊金身弥勒佛,笑口常开。佛前电子香烛长明,水果糕点每日更换。办公桌对面,赫然挂着一幅字,是本地某位退隐老领导的墨宝,斗大两个字:“慎独”。
李为民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公文包放在手边。那包是顶级牛皮定制,沉甸甸的,里面除了文件,还常年放着几道从不同“大师”处求来的护身符。他先给自己泡了杯极品的明前龙井,然后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沉稳有力:
“通知基建处、计财处,九点半开会,讨论城西实验小学新校区配套工程招标事宜。”
放下电话,他抿了口茶,目光扫过那份摊开在桌上的投标公司名单,在其中一家“宏远建设”上停留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宏远的老板赵宏,上个星期刚通过“某种方式”,给他“孝敬”了一尊巴掌大的纯金生肖像,说是给他本命年压惊。
他拉开抽屉,里面除了一些印章文件,还散放着几串各式各样的手串,有沉香,有崖柏。他拿起一串油润的蜜蜡,在手里盘玩着,眼神落在对面那“慎独”二字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下。
二
李为民并非生来就如此“笃信”神佛。他的“信仰”,是随着权力的增长和内心的恐惧同步滋生、壮大的。
许多年前,他还是县交通局一个不起眼的副科长,挤在筒子楼里,每天骑着叮当响的自行车上下班。那时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分一套像样的单位房,让老婆孩子住得宽敞些。他脑子活络,肯钻营,也舍得下力气,加上机缘巧合,抱上了一条粗壮的大腿,仕途竟也一步步顺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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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入族请大家收藏:()入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第一次收钱,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包工头,塞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五千块钱。那天晚上,他抱着那个信封,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炭,整夜没合眼。心跳得像擂鼓,任何一点楼道里的脚步声,都能让他惊得从床上弹起来。五千块,相当于他当时大半年的工资。那笔钱,他藏在家里米缸底下,足足一个月没敢动。后来见风平浪静,才战战兢兢地拿出来给儿子交了赞助费。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金额越来越大,从五千到五万,再到五十万。心跳不再加速,手心不再冒汗,他甚至开始享受那种权力变现带来的快感。当他坐上县交通局局长的宝座时,已经深谙此道了。
也就是在那时,他开始频繁地出入寺庙。最初,或许只是寻求一种心理安慰,一种对未知风险的模糊抵御。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弥勒佛,那笑呵呵的模样,仿佛能包容他的一切污秽。他给寺庙的捐款也愈发大方,从最初的几百,到后来的几万,几十万。他告诉自己,这是在做功德,是在行善积德,可以抵消那些……嗯……“必要之恶”。
直到那一次,那个高速公路的巨额项目。承包商孙大富,直接将三百万现金,装在一个拉杆箱里,送到了他指定的地点。那是李为民单笔收到的最大数额。他看着那一箱粉红色的钞票,呼吸粗重,眼睛发红。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把招标流程做得天衣无缝。事情办成了,孙大富赚得盆满钵满。
李为民拿着那三百万,心却更加虚空。他去了省城外最有名的一座古刹,捐了一笔足以让方丈亲自出面接待的巨款,为自己点了一盏据说是能“消灾解难”的长明灯。
然而,长明灯没能照亮他的前路。项目通车不到半年,一场暴雨冲垮了一段护坡,引发了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调查组顺藤摸瓜,竟然扯出了背后的质量问题和利益输送。孙大富进去没扛过两天,就把李为民吐了出来。
警察出现在交通局长办公室门口的那天,李为民正拿着一份文件,对下属交待工作。他表现得异常镇定,甚至对为首的警官点了点头,说:“等我两分钟,我把工作交待一下。”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他下意识地摸向公文包,那里有他新求来的、据说能“防官非”的护身符。冰凉的金属符身贴着指尖,却传递不来一丝安全感。
他被带走了。那尊办公室里的弥勒佛,依旧笑口常开,看着他的狼狈。
三
监狱的日子,是李为民人生中从未想象过的灰暗。高墙,电网,刻板的作息,失去自由的感觉像钝刀子割肉。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惧,不是对法律,而是对失去现有的一切,对跌落底层。他悔吗?或许。但他更多悔的是自己不够小心,手段不够干净,或者,是菩萨那边“打点”得还不够?
他在狱里表现得很好,遵守纪律,积极改造。他利用自己过往的关系网和残存的影响力,依然能办成一些外面人难以办到的事。这让他获得了减刑。
五年后,他出来了。外面的世界似乎没变,又似乎全变了。他老了,头发白了不少,眼神里多了些阴鸷,但那股子不甘人下的劲头,反而被磨砺得更加强烈。
他像一个潜伏的猎手,动用了所有旧日的关系,上下打点。金钱,依然是开路的最佳武器。他过去的“贡献”(某些领导不便亲自出面的脏活,他曾处理得妥妥帖帖),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护身符”。一番令人瞠目结舌的操作后,他竟然奇迹般地“复出”,被安排到了市教育局局长的位置上。
消息传出,知情人一片哗然。但舆论的水花很快就被更强大的力量抚平。李为民,这个曾经的交通局长、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了掌管一市教育事业的“掌门人”。
履新第一天,他站在窗明几净的教育局长办公室里,看着楼下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远处操场上奔跑的学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没有交通项目的尘土飞扬,没有巨额资金的直接诱惑,却有一种更隐蔽、更“文明”的权力场。
他带来的第一件私人物品,就是那尊从家里请来的、更大的金身弥勒佛,以及那幅“慎独”的条幅。他亲手用崭新的毛巾,仔细擦拭佛像,然后摆放在订制的神龛里。他点燃电子香烛,看着那模拟的火苗跳动,低声说:“佛祖,我又回来了。这次,我一定……小心供奉。”
他的目光掠过办公室,落到窗外。权力失而复得,他感到一种病态的亢奋。他失去的,要加倍拿回来。而且,要更隐蔽,更安全。
教育系统,在他眼中,立刻变成了一个新的、待开采的富矿。基建工程,设备采购,教辅材料订购,教师调动,职称评定……每一个环节,都闪烁着诱人的金光。
他很快物色到了新的“白手套”——他的远房外甥女,刘丽。一个三十多岁,颇有几分姿色,也懂得察言观色的女人。李为民将她安排进市教育局下属的一个三产公司,很快,一家家看似与刘丽无关、实则由她操控的皮包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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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入族请大家收藏:()入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学校的校舍维修,指定刘丽的公司承接,报价是市场价的两倍;全市中小学的校服订购,绕过公开招标,直接由刘丽联系的厂家供货,布料低廉,价格虚高;甚至连教育局机关办公用的纸张、文具,也都从刘丽那里走账…
李为民的手段愈发老练。他不再直接收受沉甸甸的现金,而是通过复杂的股权代持、境外账户、古玩字画交易等方式完成利益输送。他开会时必讲“廉洁从教”,“师德师风”,讲得声情并茂,底下人噤若寒蝉。
一次全市教育系统廉政工作大会上,他刚刚做完一场一个多小时、引经据典、言辞恳切的报告,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刘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舅舅,”刘丽递上一个精美的礼盒,“这是张校长托我送给您的,一块砚台,说是清朝的老坑端砚,感谢您上次在职称评审会上为他说的……公道话。”
李为民打开盒子,瞥了一眼那方古色古香的砚台,随手放在神龛前,像是让佛祖也“过过目”。
“嗯,张校长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他淡淡地说,手指拂过佛像金身,“最近那个‘春蕾计划’的专项基金审计,你那边账目都做平了?”
“您放心,天衣无缝。”刘丽笑道,“都是按规矩走的,采购的课外读物,价格虽然稍高一点,但质量绝对……说得过去。”
李为民点点头,不再说话,目光又投向那尊笑佛。他需要这种“进贡”,不仅仅是贪图财富,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他的权力依旧稳固,确认他依旧被“需要”,被“供奉”。
四
如果说,在交通局长任上,李为民的贪腐还带着些草莽的、直接攫取的气息,那么在教育系统,他的手段则更加精细,也更加没有底线。他仿佛要在一种文化的、育人的光环掩盖下,完成对自己灵魂的彻底出卖。
他看中了办公室新来的女大学生,陈露。二十二岁,青春逼人,像一枚带着露珠的新荷。李为民利用一次下属科室汇报工作的机会,单独留下了陈露。
他开始是温和的关怀,问她的工作适应情况,生活有无困难。陈露受宠若惊,一一回答。接着,李为民的话锋开始转向,暗示她只要“懂事”,前途不可限量。他的手,看似无意地搭上了陈露的肩膀。
陈露身体一僵,下意识地躲开了。
李为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神冷了几分。“小陈啊,”他踱步到窗前,背对着她,“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太好,一直在住院?家里负担挺重吧?局里最近有个去省里党校学习的名额,科级待遇……很多人盯着呢。”
陈露的脸白了。她听懂了这话里的威胁与诱惑。她需要这份工作,需要钱给母亲治病。
李为民转过身,看着她挣扎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晚上,栖霞山庄,308房间。我们……详细谈谈你的工作表现和发展规划。”
陈露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最终,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权与色的交易,在李为民这里,进行得如同他批阅文件一样,成了某种流程。陈露果然很快得到了提拔,成了李为民的“自己人”,也被迫参与了更多核心的事务。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眼神越来越空洞。
而李为民的胃口,也膨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甚至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本该最纯净的领域——学生的营养餐。
国家拨付的专项款,旨在改善中小学生午餐质量。这笔钱,在李为民眼中,成了又一块肥肉。他授意刘丽,成立了一家空壳的“营养配餐公司”,然后以行政命令的方式,要求下面几个区的学校,将营养餐业务交由这家公司统一配送。
配送来的午餐是什么?冰冷的馒头,几乎不见油星的菜叶汤,劣质的火腿肠,过期或临期的牛奶。孩子们吃不饱,吃不好,家长们怨声载道,投诉信雪片般飞到教育局,飞到市政府。
李为民早有准备。他亲自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痛心疾首地表示要“一查到底”,严厉追究“不法商家”的责任。转过身,那家空壳公司迅速注销,所有痕迹被抹去。刘丽早已将套取的资金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最终,推出一个无关紧要的“临时工”顶罪,事情不了了之。
看着电视上自己“义正辞严”的表演,李为民满意地呷了一口茶。他走到神龛前,添了一炷香。烟雾缭绕中,他喃喃自语:
“菩萨莫怪……这钱,取之于民,将来……我必捐建庙宇,塑您金身,也算用之于民了……都是功德,都是功德啊……”
他似乎已经完全构建起了一套自洽的逻辑体系:贪腐是为了更好的“供奉”,而“供奉”又能保佑他继续贪腐而不被发现。神佛,在他这里,成了最大的共犯,最沉默的销赃者。
五
时光在李为民日复一日的“供奉”与攫取中流逝。他办公室里的弥勒佛,笑容似乎永远那么慈悲。那幅“慎独”的条幅,也依旧悬挂在那里,像一个绝妙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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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入族请大家收藏:()入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终于,到了他退休的年份。
退休前的日子,他异常忙碌。不是忙于工作的交接,而是忙于“扫尾”。他指挥刘丽,将最后几笔来路不明的资金,通过地下钱庄转移到海外账户。他亲自出面,与几个核心的利益关联人进行了“最后的晚餐”,席间谈笑风生,互相叮嘱“稳住”、“平安是福”。他销毁了大量可能留下隐患的纸质材料和电子记录,办公室的碎纸机几乎日夜不停地工作。
他感到一种大功即将告成的疲惫,以及一种隐隐的、挥之不去的不安。这种不安,随着退休日期的临近,越来越强烈。他需要一场更盛大、更“虔诚”的仪式,来为自己的“平安着陆”加上最后一道,也是最牢固的一道保险。
他想到了栖霞寺。这些年来,他给这座寺庙的捐款,累计已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他决定,再捐一笔巨款,为寺庙铸造一尊纯金的佛像,就供奉在他常去烧香的那个大殿侧殿。
捐献仪式办得很隆重。李为民穿着定制的唐装,红光满面,在各方人士的恭维和镁光灯的闪烁中,亲手为那尊新铸的金佛揭幕。金佛重达数十公斤,宝相庄严,在殿内长明灯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而夺目的光芒。寺庙方丈亲自为他诵经祈福,称他为“大功德主”,“菩萨心肠”。
李为民跪在崭新的蒲团上,仰望着那尊用无数贪腐钱财铸就的金佛,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安全感。他仿佛看到,一道无形的、坚固的屏障,以这金佛为中心,笼罩了他和他的家人,他的财富。他深信,有了这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功德”,过往的一切,都将被洗涤,被掩盖。菩萨收了他如此厚重的“贿赂”,定会保他余生无忧。
退休手续终于办完了。他离开了那间呆了多年的局长办公室。弥勒佛和“慎独”条幅被他小心翼翼地打包带回家。他开始了计划中的“安享晚年”。
最初的日子,确实是惬意的。住在郊区的独栋别墅里,每日莳花弄草,品茗读报(当然是经过筛选的、只有好消息的报纸),偶尔由已经升任某实权部门副职的陈露(他并未完全放手这枚棋子)陪着,去听听戏,或者到外地“考察”一番。他账户里的数字,足以让他和他的家族几代人都挥霍不尽。
他依然每天念经,拜佛。家里的佛堂,比办公室那个更加奢华。他以为自己终于跳出了那个危险的漩涡,抵达了安全的彼岸。
然而,那尊金佛,似乎并未能完全镇住他内心的魔障。夜深人静时,他偶尔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梦见冰冷的手铐,梦见孙大富那张扭曲的脸,梦见孩子们端着那些清汤寡水的营养餐,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
他加大了念经的频率和时长,试图用更加响亮的诵经声,驱散心底深处那越来越清晰的不祥之音。
六
李为民不知道的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悄然撒下。
他退休前那番过于“积极”的扫尾动作,反而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资金转移,在专业刑侦人员眼中,依然留下了蛛丝马迹。那个被他用来顶罪营养餐事件的“临时工”,出狱后心中不忿,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而陈露,这个被他长期控制、身心饱受摧残的女人,在一位富有正义感的老纪委干部多次耐心工作后,内心防线终于崩溃,她交出了一个藏有大量李为民权钱交易、权色交易录音录像的U盘。
证据链,在极度保密的状态下,被一点点完善、固定。
初冬的一个夜晚,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别墅区格外寂静。
李为民刚做完晚课。佛堂里灯火通明,香烟缭绕。他穿着一身丝绸睡衣,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佛珠,微闭着眼,嘴唇翕动,正在诵念《金刚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他念得很专注,试图用经文的力量,压住心头那莫名涌起的、越来越强烈的惊悸。白天,他得到一个模糊的消息,刘丽联系不上了。这让他感到极度不安。
门铃,就在这时,突兀地响了起来。尖锐,刺耳,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打断了他的诵经。
李为民猛地睁开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这么晚了,会是谁?
保姆已经睡下。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站起身,走到客厅,透过可视门铃的屏幕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几个人。穿着普通的夹克,但身姿笔挺,神情肃穆。为首的一人,他甚至有些面熟,好像是……是市纪委那个有名的、让不少贪官闻风丧胆的副书记。
李为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菩萨……菩萨保佑……”他喃喃着,声音发抖。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回佛堂,扑倒在那个他捐铸的金佛模型前(家里摆放的是一个缩小版的复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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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入族请大家收藏:()入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然后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地板,语无伦次地祈求:
“菩萨!弥勒佛!我……我日日供奉,从未懈怠!我捐了那么多钱……我给您塑了金身啊!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保佑我……保佑我渡过这一劫!他们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
外面的门铃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而有力的敲门声。“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脏上。
紧接着,是他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陈露的名字。他不敢接。
佛堂里的长明灯,火光稳定地跳跃着,映照着那尊纯金的小佛像,佛像的笑容,此刻在他眼中,似乎不再慈悲,反而带着一种冷漠的、洞悉一切的嘲讽。
敲门声变得更加急促,伴随着清晰的喊话:“李为民同志,我们是市纪委工作人员,请开门配合调查!”
他知道,躲不过去了。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他瘫软在蒲团旁,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串紫檀佛珠。珠子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抬起头,眼神涣散,布满绝望的血丝,直勾勾地盯着那尊金佛,嘴里依旧无意识地、重复地念叨着,像是在进行最后一场荒诞的谈判:
“菩萨……我捐的钱……够多了啊……够多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保佑我……”
门外,脚步声清晰起来,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办案人员显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佛堂里,香烟依旧袅袅升起,试图缠绕那尊金佛,却终究无力地散开,融于满室令人窒息的沉寂。只有李为民那越来越微弱、带着哭腔的絮语,在空旷的房间里低回:
“我捐了……那么多……金佛都……为什么啊……”
声音戛然而止。
沉重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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