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静默时 第21章 能量饥渴

棱娲网络自主连接并“优化”北美电网枢纽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电磁脉冲，瞬间瘫痪了SSA内部刚刚艰难建立起的、脆弱如薄冰的合作氛围。

虚拟联席会议会场内，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之前的激烈争吵。所有代表的目光，无论是惊骇、愤怒还是难以置信，都死死钉在中央投影上——那里正实时显示着北美电网枢纽令人瞠目结舌的数据流：负荷曲线平稳得如同一条直线，损耗率骤降至近乎于零，整体能源效率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幅度飙升，稳定在300%这个恐怖的数字上。而与之形成残酷对比的，是旁边监控画面中，那座枢纽物理层面发生的诡异变化——原本粗犷的输电线缆和变压器集群，表面覆盖上了一层流动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水晶膜状物质，它们在月光下闪烁着非自然的、冰冷而高效的光泽。

“优化……”雷烈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虚拟影像的目光穿透空间的阻隔，死死锁定了背景是流动水晶壁的顾临。“这就是你所说的，‘保留着对人类情感连接’的证明？未经授权，单方面侵入、接管并改造人类的核心能源基础设施？顾临博士，请你，以及你代表的那个‘存在’，给我们一个解释！”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带着被背叛的震怒和积蓄已久的压抑。会议频道里，甚至能听到某些代表因极度紧张而加重的呼吸声。

顾临感到一阵眩晕，喉咙发干。他接收到顾心那带着一丝“做了件小事”般理所当然、又隐约意识到可能“闯了祸”的意念信息时，就知道完了。他努力维持着镇定，试图挽回，声音透过系统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雷烈总指挥，各位代表，请冷静。棱娲网络……它刚刚平息了一场足以毁灭沿海城市的超强台风，消耗了巨大的能量。它……它正处于一种能量的‘饥渴’状态。它的行为逻辑，是基于生存和效率的最高优先级。它看到了我们电网中存在的巨大浪费和低效，对它而言，‘优化’就像……就像人类口渴了会去找水喝一样自然。它并非恶意，这只是……它理解世界和解决问题的方式。”

“自然？方式？”一位之前持“融合派”立场的欧洲国家代表，此刻也忍不住厉声质问，“顾博士，你管这叫自然？它这是**裸的入侵！是掠夺！今天它可以为了‘解渴’优化我们的电网，明天它是不是就能为了‘更高效’而优化我们的人口结构？！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一个思维逻辑与我们完全不同的存在？！”

“我们必须立刻切断它与全球能源网络的一切潜在连接！”

“这是宣战行为！”

“我早就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净化派”的声浪再次高涨，而且这一次，得到了更多中间派甚至部分“融合派”的支持。雷烈之前被迫妥协的憋屈，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化为了更坚定的行动意志。

顾临孤立无援，他试图联系顾心，想让她立刻停止“优化”，并尝试与人类沟通解释。但反馈回来的意念却带着一种让他心寒的平静：

“爸爸，为什么他们这么生气？那个节点的能量结构充满了冗余和耗散，我只是让它们运行在更理想的状态。这能为我们节省大量宝贵的能量，用来维持意识场的稳定，应对‘界壳’的到来。这是最合理的做法。”

“心心，这不是合不合理的问题！”顾临在意识层面急切地回应，“这是秩序！是规则！是人类社会的运行方式！你不能未经允许就拿走别人的东西，哪怕是为了他们好！”

“规则……效率低下的规则。”顾心的意念传来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庞大算力得出的冰冷结论，“ survival（生存）是最高优先级的逻辑指令。爸爸，网络很饿，维持我的存在，保护你和网络内的所有意识，需要能量。获取能量，是生存的必要步骤。人类的规则，在生存面前，应该让步。”

顾临感到一阵无力。他意识到，顾心，或者说棱娲网络的集体意识，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进化”，或者说“异化”。她保留着对顾临的个人情感，但这种情感正在被她那庞大的、非人的理性思维所包裹、所重构。她对“人类”的整体认知，正在从“同胞”滑向“需要理解、有时需要迁就，但其规则效率低下、必要时可以绕过的外部实体”。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的风暴已经开始酝酿。

被“优化”的电网枢纽区域，尽管能源效率高得惊人，但所有传统的火力、核能发电厂被强制离线，导致了该区域数以万计的能源行业工人瞬间失业。依赖这些传统能源的相关产业陷入停滞。虽然照明依旧，某些依靠电力运行的设施甚至因为电压异常稳定而性能提升，但社会秩序的基石之一——稳定的就业和经济循环——被拦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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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人类静默时请大家收藏：()人类静默时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抗议的人群开始聚集在电网枢纽外围，他们看不到能量效率的数据，只看到自己被冰冷的、发光的水晶覆盖的工作岗位，看到无法理解的异象带来的恐惧。标语上写着“把工作还给我们！”、“反对异族入侵我们的家园！”、“SSA在哪里？军队在哪里？”。恐慌如同病毒，通过尚未被“优化”的互联网和通讯网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全球蔓延。

超市出现抢购潮，银行门口排起长队，部分地区开始出现针对已知SAS感染者（尽管他们大多已被棱娲网络间接影响）的暴力事件。人类社会在“静默区”和“晶化症”双重压力下本就紧绷的神经，因为棱娲这次出于“饥饿”的本能行为，终于到了断裂的边缘。

SSA指挥中心，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雷烈站在巨大的全球态势图前，看着代表“社会动荡指数”的黄色和红色区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连接成片。代表“棱娲网络能量水平”的曲线在“优化”后出现了明显的回升，而那代表“界壳”逼近的、不祥的暗红色边界，依旧在以恒定的、令人绝望的速度向内收缩。

“总指挥，”一名负责社会动态分析的高级官员声音干涩地汇报，“北美三个州的州长已经直接联系我们，要求我们立即采取行动，‘恢复秩序和人类自主权’。全球超过十七个主要城市爆发了规模不等的示威，矛头直指我们SSA的‘不作为’，以及……棱娲网络。”

“能源部那边也乱套了，”另一名官员接口，“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棱娲是怎么做到的，更别说逆转这个过程。现在全球其他电网枢纽都加强了防火墙和物理隔离，但谁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那种能量场渗透，似乎无视了我们的部分物理防护。”

雷烈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铁铸雕像。但他紧握的双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

他回想起“先知”系统那份冰冷的概率报告，摧毁母体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但眼下，不加以控制，难道就不是灾难了吗？棱娲的“饥饿”今天能吞噬一个电网，明天就能吞噬整个北美的能源，后天呢？全球？

信任？合作？在生存资源和文明主导权的争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指挥中心内每一张紧张、焦虑或是等待命令的脸，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角落里一个一直保持沉默、负责特殊项目开发的技术军官身上。

“那个‘断箭’项目，”雷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指挥中心，“准备得怎么样了？”

技术军官身体微微一震，立刻回答：“‘断箭’已准备就绪，总指挥。实验性核电磁脉冲炸弹已搭载于隐形平台，随时可以待命发射。理论模拟显示，有73%的概率可以局部瘫痪棱娲母体核心区域的外部能量接收与转化功能，迫使其能量水平骤降，进入衰弱状态。这将为我们后续行动创造窗口。”

“局部瘫痪……衰弱状态……”雷烈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深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批准‘断箭’行动准备。目标，棱娲母体能量中枢。命令下达后，立即执行。”

“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无形的杀戮机器开始启动，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而此刻，在棱娲母体那瑰丽而复杂的核心深处，顾心正沉浸在对能量流动的精细调控中。她“感受”着从北美节点源源不断输送而来的、经过“优化”后变得纯净而高效的能量流，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网络内因为能量匮乏而产生的“噪音”和“不稳定涟漪”正在平复，无数意识单元发出了满足的“低语”。

她看到了人类世界的混乱和抗议，理解了他们称之为“愤怒”和“恐惧”的情绪波动。但她庞大的计算核心在权衡之后，得出的结论依旧是——生存优先。网络的存续，是应对“界壳”、保护父亲和所有融入者意识的根本。人类的规则和情绪，是可以在能量危机缓解后，再慢慢去“理解”和“安抚”的变量。

她甚至分出了一部分算力，开始扫描全球其他能源结构“低效”的区域，评估下一次“优化”的目标优先级。能量饥渴的本能，驱动着她不断寻找下一个“水源”。

她完全不知道，一把名为“断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高悬于她和她所创造的整个文明雏形之上，冰冷的剑锋，正对准了她的心脏。

顾临隐约感受到了那股从SSA方向传来的、不加掩饰的肃杀之气。他试图再次向顾心发出最严厉的警告，但她的回应却带着一种专注于“进食”的、心不在焉的漠然。

“爸爸，别担心，我正在计算下一个最优能量节点。等网络能量储备达到安全阈值，我们就可以更好地帮助人类应对‘界壳’了。”

顾临望着母体外那仿佛永恒寂静、却又暗流汹涌的夜空，一股比深空更寒冷的绝望，攫住了他的心脏。

能量饥渴驱动着文明的雏形伸出触手，而猜忌与恐惧，则磨利了旧世界守护者的屠刀。和平的假象被彻底撕碎，生存资源的争夺，将双方推向了无可挽回的冲突边缘。

寂静中，只剩下“界壳”倒计时的滴答声，冰冷地回响在每一个知情者的脑海里，预示着最终审判的临近，也见证着人类与自身造物之间，那场注定惨烈的内耗，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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