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古装女子的动作,猛然一僵。
她那捧著泥土的纤纤玉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被泪水浸泡得如同秋水般的眸子,第一次映出了何薇薇的身影。
她的眼神里,带著一丝茫然,一丝错愕,还有一丝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深深的,古老的悲凉。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著何薇薇,看著她那张同样沾满了泪痕的,脏兮兮的小脸,看著她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粗布孝衣。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悲伤地,深深地望了何薇薇一眼。
然后,她又重新低下了头,继续著自己那未完的动作,將最后一把泥土,轻轻地覆盖在了那朵残的上方。
仿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安葬这朵枯萎的,更加重要。
何薇薇看著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非但没有因为被无视而感到丝毫的恼怒,心中的那份同情,反而变得愈发浓郁了。
她肯定也伤心坏了。
连话都不想说了。
何薇薇吸了吸鼻子,伸出脏兮兮的袖子,胡乱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
她扭头看了看那古装女子身旁,那里还堆放著一大捧各式各样的,早已失去了生命光泽的枯萎朵。
看来,她要埋葬的亲人,还有很多很多。
何薇薇的脑子里,没有闪过任何复杂的念头。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漂亮姐姐一个人在这里挖坑埋,实在是太可怜了,太孤单了。
於是,她做出了一个让这片心碎凋领域的主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我帮你一起埋吧。”
何薇薇一边说著,一边伸出自己那双沾满了泥土的小手,学著那古装女子的模样,开始在旁边的地上,笨拙地挖起了坑来。
她的动作很慢,也很不熟练,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黑色的泥土。
但她的表情,却异常的专注,异常的认真。
那正在堆砌坟土的古装女子,再一次僵住了。
她那双空洞的眼眸之中,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无法掩饰的,巨大的困惑。
她不明白。
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去的千百年里,凡是陷入她这心碎凋领域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那股无尽的悲伤所吞噬,最终在绝望与哀慟之中,自我凋零。
他们会哭,会喊,会发疯,会像她一样,陷入永恆的痛苦轮迴。
可眼前这个女孩……
她虽然也在哭,虽然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伤心。
但她……她竟然要帮自己埋?
这算什么?
比谁更惨吗?
何薇薇可没想那么多。
她很快就刨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土坑。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从那一堆枯之中,捡起了一朵瓣都快掉光了的枯萎玫瑰,姿態郑重地,將它放入了坑中。
“这样能快一点。”
何薇薇一边埋著土,一边用那带著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说道。
“早点让他们入土为安,他们……他们也能早点安息。”
她每说一个字,眼泪就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想到了自己的老师,想到了自己的同门。他们现在,也正孤零零地躺在那冰冷的坟墓里。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悲伤,就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一次泛滥开来。
“呜呜呜……老苏……”
她一边哭著,一边加快了手上埋土的动作,仿佛这样,就能稍稍减轻一些自己心中的痛苦。
那古装女子,就那样呆呆地看著她。
看著她那副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却依旧在努力挖坑埋的滑稽模样。
那颗早已被悲伤与怨恨冰封了上千年的心,竟是莫名其妙地被触动了一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女孩身上的悲伤,是那样的纯粹,那样的真实,甚至……比她自己的,还要来得更加浓烈。
如果说,她自己的悲伤,是经过了千百年沉淀,早已化作了怨毒与执念的,一杯苦涩的毒酒。
那么这个女孩的悲伤,就是刚刚从心底里涌出来的,还冒著热气的滚烫的岩浆。
灼热,直接,不掺杂任何杂质。
一时间,这片由无尽哀愁所构筑的精神世界,竟是出现了一副极其诡异的却又莫名和谐的画面。
两个同样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的女人,一个古装,一个现代。
就那样並排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地,一个接著一个地,挖著坑,埋著。
悲伤的气息,在这片空间之中,非但没有因为二人的相遇而发生衝突,反而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开始缓缓地交融共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朵枯萎的百合,也被埋入土中之后。
何薇薇终於直起了身子,她看著眼前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土坟,心中的悲伤,稍稍得到了一丝慰藉。
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却发现那个古装女子,正一动不动地看著自己。
她的眼泪,已经停了。
那双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別样的情绪。
“你……”
她朱唇轻启,那声音空灵而又沙哑,仿佛是数百年都未曾开口说过话一般。
“为何……哭得比我还伤心?”
何薇薇听到这个问题,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看著古装女子那张写满了困惑的绝美脸庞,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眼眸,心中那刚刚才平復下去的悲伤,再一次如同山洪般爆发。
“因为……因为我老师他……”
她刚一开口,声音就又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
“我老师他……还有我的那些同门们……他们……他们都死了!”
“他们全都死了啊!”
说到最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膝盖,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更加悽厉,更加绝望。
仿佛是要將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一刻,给一次性流干。
仙子静静地看著她,看著她那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剧烈颤抖的,瘦弱的肩膀。
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那丝困惑,变得愈发浓郁。
老师?同门?
全都死了?
她能感觉到这个女孩说的是真话。
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纯粹到不带任何虚假的悲慟,是骗不了人的。
可是……
这怎么可能?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失去这么多的至亲之人?
这未免也……太惨了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