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街的喧嚣,如同粘稠滚烫的油,泼在莫衡冰封的心湖上,滋滋作响,腾起令人窒息的恶臭烟雾。他蜷缩在狭窄陋巷深处那堆散发着浓重尿臊和腐烂菜叶气息的杂物阴影里,肮脏的破帽檐压得极低,只留下一条缝隙,如同冰层裂开的一道罅隙,无声地窥视着街对面那片属于金满堂的“繁华”。
肺腑深处,那冰冷的哀气如同蛰伏的毒龙,在目睹了金丰米行前的“公平”交易和金瑞布庄侧巷的血腥掠夺后,并未平息,反而在冰冷的死寂外壳下,翻涌得更加深沉、更加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冰碴摩擦声,吸入的是这座城池的污浊,呼出的是源自骨髓的寒意。
夕阳的余晖如同垂死巨兽淌下的污血,将金玉街涂抹上一层病态的暗金。喧嚣渐歇,白日里如织的人流稀疏下来,店铺开始上板打烊。金丰米行的伙计们麻利地收起那些敞开的米斗,李管事掂量着沉甸甸的钱袋,脸上带着餍足的油光,锁上了厚重的门板。金玉楼方向传来的喧嚣则愈发高亢,如同巨兽饱食后的餍足嘶吼。
就在这时,巷口对面,金瑞布庄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吃力地拖着一个破旧的板车,从门内挪了出来。板车上,堆着些裁剪剩下的碎布头、废弃的线轴和几件明显是次品的粗布衣衫。拖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面黄肌瘦,背脊过早地佝偻,正是白天被刀疤脸护卫打晕在巷子里的小贩。他额角裹着一块渗着暗红血迹的脏布,脸色苍白得吓人,每拖动一步板车,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摇晃一下,仿佛随时会栽倒。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面黄肌瘦的女娃。妇人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看到她紧紧抱着孩子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破旧的粗布衣衫下,肩膀嶙峋地耸起。那女娃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周围逐渐昏暗下来的街道,小嘴瘪着,似乎想哭,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是将小脸深深埋进母亲的颈窝。
一家三口。像三片被狂风从枝头撕扯下来的枯叶,在这华灯初上的街道边缘,无声地飘零。
小贩艰难地将板车拖到布庄侧巷对面一处稍微避风的墙角,停了下来。这里显然是他们惯常的落脚点,墙角堆着些破烂的草席和一口缺了角的铁锅。他喘息着,扶着冰冷的墙壁,试图稳住摇晃的身体。妇人默默地将女娃放在铺开的草席上,然后蹲下身,用颤抖的手去整理板车上那些几乎卖不出去的破烂货品,试图将它们摆放得稍微整齐些,或许能吸引一两个路过的、更穷苦的人。
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雾,笼罩着这小小的、破败的角落。它无声无息,却比金玉楼里的喧嚣更加刺耳,比金丰米行的铜臭更加令人窒息。
莫衡蜷缩在巷子深处的阴影里,目光穿过那条窄窄的街道,死死钉在那个蜷缩在草席上的小小身影上。
女娃。三四岁。面黄肌瘦。紧紧依偎着母亲。
麟儿!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滚烫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寒,狠狠烫在莫衡的灵魂深处!眼前草席上那个小小的、瑟缩的身影,瞬间与莫府废墟中那蜷缩在血泊里、穿着鹅黄色绸褂的小小身体——他的麟儿——重叠在了一起!
同样的无助!同样的脆弱!同样的……即将被这冰冷世道吞噬的宿命!
“噗通!噗通!”
莫衡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濒死的困兽在撞击囚笼!肺腑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哀恸寒流,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瞬间狂暴地沸腾、炸裂!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回到了那间弥漫着浓烈血腥和刺骨寒气的偏房!苏柔散乱长发下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口!她死死抠进床沿木头的、惨白的手指!还有……还有麟儿!那小小的身体上三个狰狞的血洞!那凝固着惊恐和惨白的小脸!那最后一声微弱的、带着奶香的呼唤……
“爹……”
幻听!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噬咬住他的耳膜!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被撕裂喉咙的呜咽,从莫衡紧咬的牙关深处迸发出来!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后背死死抵着冰冷肮脏的墙壁,指甲深深抠入墙壁的泥灰之中,带下簌簌的粉尘!
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然而这一次,那冰冷之中,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之火!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草席上瑟瑟发抖的女娃,变成了血泊中的麟儿!那抱着孩子的瘦弱妇人,变成了咽喉插着金簪、面容扭曲的母亲!那佝偻着背、额角渗血的小贩,变成了太阳穴嵌着铁尺、怒目圆睁的父亲!
金丰米行李管事那冷漠刻薄的嘴脸,与血案现场那柄栽赃官秤上刺目的血痕重叠!
刀疤脸护卫挥舞拳头砸向小贩太阳穴的瞬间,与杀手冰冷刀锋刺入麟儿身体的画面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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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七情武器请大家收藏:()七情武器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金满堂!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诅咒,在扭曲的幻象中膨胀、狞笑,化作一张吞噬一切的、滴着至亲鲜血的巨口!
“不——!”
一个无声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炸响!肺腑中的哀气如同被点燃的寒冰风暴,彻底失控!狂暴的力量疯狂地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要将他由内而外地撕碎、焚毁!后背紧贴的乌木秤杆,秤锤部位传来一阵前所未有、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剧烈震颤!那道黝黯的细痕在破布的包裹下疯狂跳动,幽蓝的寒芒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即将冲破地壳,毁灭一切!
他放在膝上的手,在肮脏的破布下猛地攥紧!指节因极致的用力而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爆响!意念如同脱缰的野马,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杀意,狠狠刺向那震颤的秤锤!
——杀!杀了他们!杀了金满堂!杀了这该死的世道!
就在意念即将引爆那毁灭性能量的刹那——
“哇……娘……饿……”
一声微弱到几乎被风声淹没的、带着哭腔的稚嫩嗓音,如同最细小的冰针,刺破了莫衡意识中那狂暴的幻象和杀意!
是那个草席上的女娃!她终于忍不住饥饿和恐惧,小声地哭了出来,紧紧抓着母亲破烂的衣襟。
这声微弱的哭泣,像是一道冰冷刺骨的清泉,瞬间浇灭了莫衡灵魂深处那即将焚毁一切的暴戾之火!
幻象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间消散。
眼前,依旧是那个破败的墙角。小贩捂着剧痛的额头,靠着墙壁滑坐在地,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发出压抑的呻吟。妇人紧紧抱着哭泣的女娃,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眼泪无声地滑过她沾满尘土的脸颊,滴落在孩子枯黄的头发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淹没着这小小的三口之家。
没有麟儿。没有苏柔。没有莫怀仁。
只有另一场悲剧,正在他冰冷的注视下,无声上演。同样的弱小,同样的无助,同样的……被这世道肆意践踏、碾作尘泥!
肺腑中那狂暴翻腾的哀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所有的暴戾、所有的毁灭冲动,都被强行压缩、凝聚!没有消散,没有平息,而是化作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粘稠、更加……冰冷的愤怒!
这股愤怒不再仅仅指向金满堂,指向那灭门的血仇!
它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蔓延开来,缠住了金丰米行那杆“公平秤”的秤砣,缠住了李管事那刻薄冷漠的嘴角,缠住了刀疤脸护卫砸向小贩太阳穴的拳头,缠住了金玉楼那金碧辉煌的匾额之下流淌的肮脏财富和血泪!
它缠住了这整条金玉街!缠住了这座依旧喧嚣繁华的锦云城!缠住了这个……让无辜者血流成河、让弱小者哀嚎遍野、让贪婪者高踞云端、让公理与道义如同秤砣般被肆意拨弄的——失衡世道!
莫衡的身体停止了痉挛。但那并非平静,而是如同被极寒瞬间冻结的火山。所有的狂暴力量都被死死地锁在了冰层之下,酝酿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低温。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肮脏的破帽檐下,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此刻已彻底化为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潭水之下,不再是纯粹的哀恸与绝望,而是燃烧着一种足以焚尽八荒、却又被万载玄冰死死封住的——冰冷愤怒!
原来如此。
原来他莫家的血案,并非孤例,并非命运无情的偶然捉弄。
那场倾覆了他整个世界的血雨腥风,那栽赃的官秤,那滔天的污名……不过是这巨大、冰冷、扭曲的失衡世道中,一块稍显刺目的污渍!是这头贪婪巨兽,在吞噬了无数像眼前这小贩一家般的微小蝼蚁之后,一次稍显血腥的饱餐!
他的悲剧,只是这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而冰山之下,是无数被碾碎、被吞噬、连一声哀嚎都来不及发出的……市井之殇!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明悟,如同寒冰凝结的闪电,劈开了他死寂的心湖。
他死死地盯着街对面墙角那绝望的一家三口。看着妇人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半个干硬的、沾着灰尘的粗粮窝头,小心地掰下一点点,塞进哭闹女娃的嘴里。看着小贩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喘息,额角的血渍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刺目。
肺腑深处的哀气,不再仅仅是他个人的伤痛。它开始吸纳、融合眼前这真实的、冰冷的、属于这失衡世道的无边苦难!变得更加沉重,更加粘稠,更加……具有毁灭性的力量!
后背紧贴的乌木秤杆,那剧烈的震颤缓缓平息下来。但秤锤传递来的冰冷感,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实!都要……锐利!仿佛那黝黯的磁石,也感应到了主人心境的蜕变,在无声地回应着这份冰冷的愤怒与觉醒。
莫衡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冰冷的阴影里站了起来。
动作依旧僵硬,如同被冰霜冻结的傀儡。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那两点幽蓝的、源自哀气与愤怒的寒芒,却如同被拭去尘埃的利刃,冰冷刺骨,锐利无匹!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在绝望中挣扎的一家三口,如同冰冷的石碑,将这市井之殇的景象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他转过身,抱着那杆沉重的、无声的秤杆,一步一步,如同融入浓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条肮脏陋巷的更深处。
活死人的躯壳里,一颗被冰冷愤怒点燃的、属于审判者的心脏,在哀恸的冰封之下,开始了第一次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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