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一烬 第137章 冰凝之寐：残梦依稀与镜影悲鸣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苏轼《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

黑暗。并非虚无，而是某种粘稠的、冰冷的、沉重如铅的帷幕，将他层层包裹，向下拖拽。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呼啸的寒风中翻滚坠落，徒劳地试图抓住什么，却只能感受到刺骨的麻木与不断加深的沉寂。

那名为“清澄”的试剂，如同最冷酷的冰河之水，瞬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力量之火。神经被冻结，肌肉重新变得如同沉睡的岩石，连那一点点可怜的、对药流的引导感知也彻底断绝。更可怕的是那作用于精神的强效抑制，如同巨大的磨盘，缓慢而坚定地碾磨着他的意识，要将所有的清醒、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挣扎，都化为一片空白死寂。

荀渭抵抗着，用尽最后残存的本能抵抗着。但那药力是如此霸道，他的挣扎如同螳臂当车，意识不可逆转地沉向无底的深渊。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一切感知的临界点——

嗡……

一种奇异的、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漾开来。

紧接着，并非画面，而是一种强烈的、扭曲的“感知”洪流，蛮横地冲破了药物的抑制，涌入他即将沉寂的灵台！

他“看”到的，不再是具体的景象，而是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色彩、尖锐的噪音和无法形容的窒息感混杂而成的漩涡！

冰冷！一种深入骨髓灵魂的冰冷！仿佛被抛弃在亘古不化的冰原深处，连思维都要被冻结！

束缚！无形的、坚韧的力场紧紧包裹着每一寸存在，无法动弹，无法挣扎，如同被封存在琥珀中的昆虫！

孤独！绝对的、令人疯狂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消亡，只剩下自己在这永恒的禁锢中慢慢腐朽！

还有……恐惧！一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自身内部正在发生的、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改变的……最原始的恐惧！

“……数据……同化……”

“……模板……稳定……”

“……意识映射……百分之十三……错误……修正……”

断断续续的、冰冷的、非人的意念碎片，如同冰锥般刺入这混乱的感知洪流中。

这是……那个编号七三九-LW维生舱中的“她”的感受？！

那“清澄”试剂抑制了他的主动意识，却似乎阴差阳错地，因为那个所谓的“镜像回响”协议，将他被动地、更深层地链接到了那个正在被“刺激深层潜意识”的附属体的体验之中！

他正在共享她的痛苦！她的恐惧！她的绝望！

不！不仅仅是共享！

在那极致的冰冷、束缚与孤独中，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

那是…… 虚拟世界中，苏晚晴独处深闺、望着窗外四角天空时，那淡淡的、无法排遣的寂寞！

那是……虚拟世界中，苏晚晴被他强娶回府、虽享尽荣华却眼神偶尔失焦时，那深藏的、身不由己的哀婉！

那是……虚拟世界大结局、圆满巅峰时刻，苏晚晴眼底最深处那一闪而逝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虚幻感！

这些属于“苏晚晴”的情绪碎片，此刻竟然与这维生舱中“林薇”的极端负面体验，诡异地交织、重叠、共鸣！

仿佛虚拟与现实的壁垒，在这一刻被某种粗暴的力量强行打通了！那基于林薇脑波数据构建的“苏晚晴”模板，其最深层的情绪底色，正源于这现实维生舱中无尽的冰冷禁锢！

所谓的“白月光”，所谓的“温暖”，其根源，竟是这永恒的痛苦与孤独？！

这个认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比那“清澄”试剂更冰冷百倍，狠狠刺入荀渭即将彻底沉睡的意识深处！

“嗬……！”他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嘶吼，巨大的悲痛与荒谬感甚至暂时冲淡了药物的作用。

而就在这时，那共享的感知洪流陡然变得更加剧烈、更加混乱！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强行撬开“她”意识最底层的、被严密封锁的区域！

更多的碎片喷涌而出！

不再是模糊的情绪，而是……声音！影像！

一个冰冷的女声（并非林薇的声音）在快速说着：“……样本LW-07，神经适配性最优，确定为‘韶光’模板主源……”

另一个激动的男声（年轻而熟悉，竟有些像他自己多年前的声音！）打断道：“不！不能用她的！风险模型还没通过！我不能……”

女声冷漠：“这是最终指令。为了‘彼岸’，个体牺牲是必要的。”

男声绝望：“可是……”

场景切换：巨大的、布满管线的连接舱缓缓闭合，林薇（年轻的、真实的林薇）躺在其中，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好奇与信任，望向他（视角的主人）：“阿渭，别担心，为了我们的研究，我愿意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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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渭的意识如同被九天惊雷劈中！

这段记忆……这段被他刻意遗忘、深深埋藏的记忆碎片……竟然……竟然保存在这里？！保存在这个基于林薇脑波数据制造的……“附属体”的深层潜意识之中？！

难道当年那场事故，并非简单的意外？！那所谓的“最终指令”是什么？“彼岸”计划在当时就已经存在？！

无边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比维生舱的液体更冷，比“清澄”试剂更冻彻灵魂！

然而，未等他消化这惊天动地的碎片，那共享的感知猛地达到了一个峰值，然后骤然中断！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狠狠斩断了那脆弱的“镜像回响”链接！

“哔——哔——哔——！！”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如同丧钟般在房间内猛然炸响！不再是脑中之音，而是实实在在通过空气传播的、最高级别的警报！

荀渭被这巨大的噪音刺激，意识竟然挣扎着从沉沦的边缘拉回了一丝清明！

他艰难地、几乎感觉不到眼球存在地，转动视线。

旁边编号七三九-LW的维生舱，此刻已被刺目的红色警报灯笼罩！舱内的淡蓝色液体竟然像是沸腾般翻滚着大量气泡！无数紊乱的电流状银光在其中疯狂窜动，如同失控的蛇群！

屏幕上的数据已经完全乱码，脑波曲线飙升到一个恐怖的高度，然后猛地变成一条直线，又疯狂跳动，濒临崩溃！

舱中那少女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蜷缩成一团，五官痛苦地扭曲，嘴巴无声地张开，仿佛在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她周身甚至开始渗透出细微的血珠，将周围的液体染上淡淡的、触目惊心的粉红色！

“警告！附属体生命体征极端异常！精神屏障破裂！”

“警告！‘镜像回响’过载！反向污染风险激增！”

“强制中断链接！注入高剂量稳定剂！”

“请求紧急干预！重复！请求紧急干预！”

冰冷的电子音和匆忙的、带着惊惶的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从门外传来！

金属滑门被猛地拉开！

荀渭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将目光投向门口。

他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司员，脸色煞白，正手忙脚乱地操作着一个手持仪器。而他的身后，那个气息绝对平静的高大身影，正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那里！

这一次，那双绝对平静的眼睛，没有再无视荀渭。

那高大身影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穿透了舱盖，穿透了浑浊的液体，冰冷地、准确地，落在了荀渭那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的眼睛上。

那目光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怜悯。

只有一种……如同看待实验台上某个突然出现异常反应、需要立刻记录和处理的数据点般的……绝对的、非人的审视。

紧接着，荀渭看到那高大身影，缓缓抬起了手。

他的手中，握着一支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色寒光的金属注射器，针头长得令人心悸，直指他的维生舱注射接口！

他们要做什么？！

灭口？强行镇静？还是……更可怕的“处理”？

极致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荀渭那被药物压抑的意识爆发出最后一丝挣扎！

动起来！必须动起来！

他疯狂地催动着那被冰冻的意志，试图唤醒任何一丝可能的力量！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清澄”试剂的力量如同万丈冰封，将他彻底禁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闪烁着不祥寒光的注射器，越来越近……

就在那针头即将触及注射接口的刹那——

呜——呜呜——！！！

一阵完全不同、更加低沉、却瞬间压过了所有警报声和嘈杂音的、仿佛能震动整个设施根基的、悠长而恐怖的防空警报般的嘶鸣，从极远处、从四面八方轰然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更高层级的警报，让门口所有人都猛地一僵！

连那绝对平静的高大身影，动作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停顿，那双非人的眼睛第一次微微转动，似乎是在侧耳倾听，分辨着这警报的含义。

“……‘边界’波动？！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年轻的司员失声惊呼，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高大身影猛地收回了即将刺入的注射器，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如同鬼魅般瞬间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句冰冷短促的命令在空中回荡：

“封锁七区！最高戒备！维持现状！”

年轻的司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舱内情况极端危险的七三九-LW，又看了一眼被高大身影命令“维持现状”的荀渭，脸上挣扎之色一闪而过，最终还是一咬牙，跟着冲了出去。

金属滑门再次轰然关闭。

刺耳的红色警报依旧在响，但那恐怖的、仿佛来自深渊深处的防空警报般的嘶鸣，成为了此刻的主旋律。

荀渭躺在舱内，浑身冰冷，仿佛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完全不明白那突如其来的警报意味着什么，“边界波动”又是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而旁边维生舱中，那个少女的痛苦似乎并未减轻，仍在无声地剧烈抽搐着，生命的火焰仿佛在狂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冰凝之寐中，残梦依稀，镜影悲鸣未歇。

而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这所谓的“彼岸”之外，缓缓酝酿。

一百三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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