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李治都沉浸在那封密信带来的震撼与深思之中。他并未急于行动,而是更加勤勉地攻读典籍,尤其是史书中关于边患、权臣、以及历代君王处理内忧外患的案例。同时,他也更加留意聆听父皇与重臣们议论朝政时的只言片语,将“墨羽”提供的线索与现实中的蛛丝马迹相互印证。
越是深思,他越是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却也逐渐明晰了自己该如何去做。直接揭发是鲁莽的,但缄默不语又是失职。他需要找到一个既能引起父皇高度重视,又不暴露密信来源,且符合自己一贯性格和身份的进言方式。
机会很快来临。这日,太宗皇帝李世民在两仪殿批阅奏章,略显疲惫,便召晋王李治前来问询功课,兼带闲聊散心。案头,正好放着几份来自陇右道的军报。
李世民随意拿起一份,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又似是考校李治:“吐蕃近来频频异动,小股骑兵越境滋扰不断,虽未成大患,却如蚊蝇叮咬,烦不胜烦。诸将皆言要加强巡防,增派兵力。治儿,你近日读史,对此有何看法?”
李治心中一动,知道时机已到。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恭敬起身,并未直接回答军事部署,而是沉吟片刻,以一种探讨和请教的口吻说道:
“父皇,儿臣愚钝,于军旅之事所知甚浅。然近日读《史记》、《汉书》,见古之边患,往往外因勾连内弊。强敌犯境,有时非因其国力骤增,而是窥见我内部有隙可乘。”
他语气平和,眼神清澈,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认真劲儿:“譬如汉武时匈奴之患,亦与初期诸侯王隐患未除、中央号令不尽统一有关。待内部稳固,方得以全力对外,终建不世之功。”
李世民原本略带疲惫的眼神微微一亮,似乎被儿子这番话引起了兴趣。他示意李治继续说下去。
李治得到鼓励,继续说道:“儿臣觉得,吐蕃赞普年轻气盛,其国内主战派势力抬头,确需警惕。然其此番异动,时机微妙,手段也更显……狡黠,似是试探多于强攻。儿臣妄自揣测,是否其并非单纯恃勇而来,而是或许……听闻或窥见了我朝中某些纷扰之象,觉得有机可乘,故而行此冒险之举,欲火中取栗?”
他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人或事,只是提出了一个基于历史经验的、合乎逻辑的推测。
李世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李治的话,与他内心的某些隐忧和百骑司汇报中一些难以解释的疑点隐隐吻合。他最近确实因为某些朝堂上的倾轧而烦心,难道这些事真的已经传到了吐蕃,并被利用了吗?
李治观察着父皇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故儿臣浅见,应对此次边患,或可双管齐下。于外,明面上确需如诸位将军所议,加强巡防,增固边垒,示之以强,挫其锐气,此乃堂堂正正之师。”
“于内,”他语气稍顿,变得更加谨慎,“或可更为重要。一方面,朝廷应显露出团结一致、共御外侮的姿态,平息无谓纷争,使外敌无隙可乘;另一方面,或可……秘遣得力可靠之人,暗中详查,边境军备物资流转、关隘防务交接之中,是否真有疏漏之处?或是……有无宵小之辈,为了一己私利,暗中资敌,甚至传递消息,引狼入室?”
他说到这里,适时地停下,微微躬身:“此皆儿臣书生之见,妄议朝政,请父皇恕罪。只是读史有感,觉得内患不清,外敌难靖。唯有内部铁板一块,方能真正震慑四夷,保我大唐江山永固。”
殿内一片寂静。李世民久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儿子。在他的印象里,李治一直是仁孝、聪慧但略显文弱、不善政事的。可今日这番言论,高屋建瓴,洞察深远,策略老成持重,既看到了外患,更直指可能存在的内忧核心,且提出的解决方法刚柔并济,有理有据,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呵护的稚子,而是一个开始拥有独立思考和战略眼光的青年皇子了。
良久,李世民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欣慰和重新审视的复杂表情。他没有直接评价李治的建议,只是缓缓道:“读史能使人明智。治儿,你能有此见解,很好。下去吧,朕知道了。”
“儿臣告退。”李治恭敬地行礼,缓缓退出了两仪殿。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父皇那双能洞察一切的“龙瞳”,已然被触动,必然会以他的方式去验证和行动。
而李世民,则在李治离开后,再次拿起那几份军报,目光变得无比锐利,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晋王今日之言,绝非空穴来风。这大唐的江山之下,暗流究竟有多汹涌?是时候,要好好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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